前些日子，二哥为了让给三儿编造一个身世，说他是大哥家的三儿子，因为日本人占领了胶济铁路，大哥愤然辞工，养不起这么多儿子，才把三儿送回老家来。

没想到，大哥辞工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千里之外淄川县的张店村，大年三十的下午，在寒风中飘摇的破屋里，一个中年汉子正皱着眉头，坐在小板凳上烧火，大锅里烧着滚烫的热水。

他，就是齐世本的大哥，齐世昌。

齐世昌是家中的老大，1898年出生，今年虚岁已经四十了。后来，父母又相续生了几个，可后来长大成人的，只有1909年的二弟齐世生和1912年出生的齐世本。

正值盛年的他，却像个老头似的，眉头不展，满肚子的心事。

一直以来，他都在胶济铁路上做工，可是前段时间日本人侵占了铁路，一气之下的他，因为老婆就快生孩子，不能随着几个兄弟去参加那个活动，只能愤然辞工，用不给日本人干活儿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可辞工了，家里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现在就更紧张了。

西屋里，是三个大气也不敢喘的小子，大儿子已经十八岁了，二弟十一岁，小三五岁。

东屋的床上，一个中年女人头发凌乱，满脸痛苦，挺着一个大肚子，正时不时地发出惨叫声。

“老齐家的，使劲儿，孩子都露出头来了。”一旁的接生婆鼓励着。

“嗯，不疼的时候，就喘口气。”

“好，好，来，再使劲儿！”

……

终于，“哇”地一声婴儿的哭声，在这破屋里响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齐世昌忙站起身子，隔着帘子问了一声：“李婶儿，大人平安么？”

“平安，平安。”里面传出接生婆喜悦的声音。

平安就好，齐世昌在外面搓了搓大手。

一会儿功夫，接生婆用一个破棉袄包着一个瘦弱的孩子走了出来：“他齐哥，你看看，你又得了一个大小子。”

“……”齐世昌并无半丝喜悦。

接生婆喜滋滋地接着说道：“他齐哥，俺接生了少说也有上百个孩子了，你可要相信俺，将来这孩子，可是个有福气的呢，一万个孩子都挑不出这么一个。”

被接生婆这么一说，齐世昌的脸上多少有了点儿笑模样：“生在这个世道，能有什么福气？他不被饿死就算命大了。”

接生婆有些不爱听了，她白了齐世昌一眼：“孩子将来的造化，你能猜的着？你看看这孩子虽然瘦，可方面大耳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再说，你看人家多会选日子，往后呀，他过生日，咋也能吃上口肉了。”

这时候，西屋的三个小子听到了动静，也都下地看热闹。

老大首先问了一句：“爹，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接生婆忙把话给接了过来：“你娘呀，又给你们添了个小弟弟。”

“嗨，又是个弟弟。”老大满脸的失望，看都没看弟弟一眼，转身又回了西屋。

老二好奇地过来看了看破棉袄里的婴儿：“哎呀，真丑。”说完，也跟着大哥回屋去了。

只有老三，他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快给俺看看，俺看看俺小弟弟长什么样儿？”

接生婆弯下身子，把怀中的婴儿给他看了看，然后又包紧，说：“俺得把你弟弟赶紧送你娘怀里暖和着，省得冻着他。”

说着，掀开帘子就走进屋里去了。

接生婆把屋里的脏东西都收拾完了，就跟齐世昌告辞：“他齐哥，你忙着吧，俺得走了。”

齐世昌忙拿了十个鸡蛋作为答谢，给接生婆用布兜装着，塞到她的手里。

接生婆欢天喜地的走了。

“爹，咱晚上吃啥？”老大出了西屋，满怀期待地问。

“吃白菜炖粉条子。”齐世昌瓮里瓮气地回了一句。

“有肉么？”

齐世昌没好气地白了大儿子一眼：“还想吃肉？割下你的大腿肉吃了吧！”

“那……大过年的，总得吃上个鸡蛋吧？”老大又不甘心地问道。

“你没看见你娘生孩子，把好不容易攒的那几个鸡蛋换了小米，好留着给你娘熬点儿粥喝，剩下的几个，都让接生婆拿走了呀？”

“……”老大泄气了，他一摔门帘，又回了西屋躺下了。

齐世昌见儿子不懂事，越发地生气：“过了年，你就赶紧跟着俺出去打短工。老二，你领着你三弟，出去捡煤块，挖野菜。”

“嗯，嗯！”西屋里答应了两声。

哎，这日子真没法过了，齐世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小子马上到了说媳妇的年龄了，可谁家敢把闺女嫁到他们家呀，不但穷，还生了这么多的儿子。

本来生活就艰难，现在日本人打进来了，这日子就更没法活了。

哎，什么时候才有穷人的出路呀？

老大被爹说了几句，从西屋出来，给炉子里添了点儿煤块儿。

这些煤块儿，是二弟带着三弟，从别人家烧剩倒出来的煤灰里，扒拉着那些没烧尽的，一块一块地捡回来的。

炉子上，是给娘炖的小米粥，正冒着喷香扑鼻的气味儿。

老大咽了下口水，问：“爹，你给俺四弟娶个啥名儿呀？”

齐世昌想了一会儿，现在他们算是丧-国了！

他想起了当年他血气方刚的年龄，参加胶济铁路大罢-工时，跟他同龄的王先生说的那些话。

那一年，王先生亲自来到张店的洪沟，他们几个积极的工人，可都亲眼见到了王先生，亲耳听到了他那那些精彩的演讲。

王先生说了：只有我们的国家富强了，我们的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

“嗯，就给他取个大名儿，叫齐锦国吧。”齐世昌对自己给儿子取的这个名字满意极了。

锦字，是按照齐家家谱的排辈取的，他兄弟的排辈为“世”，儿子这一代为“锦”。

四儿取名为锦国，希望他长大之后，中国真的是一片锦绣河山，国泰民安。

“这个名字好！”老大赶紧拍了父亲的马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