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梁离开了。

辛说到：“这事儿吧，越来越清晰了，看起来就是王梁说的这样，挺简单的一事儿，不知道为何搞得这么复杂呢？要我是蒙武将军，直接派人到各个城堡问罪要人就得了。”

“和我们之前所说的差不多啊，关键还是在蒙武身上。蒙武不仅是荥阳大营的主帅，而且是秘兵署的最高官员，权势滔天。但这个位置也不容易坐啊，稍有差池，恐怕弹劾他的奏章就会铺天盖地。”

“王离军在大营眼皮底下被人干掉，这个影响太坏了，恐怕有很多人借机指责他的那个雏鹰计划吧。如果再激起暂时归顺的这些城堡反叛...”丁说到。

“你说的这些，都是无谓的猜测，秦王对蒙武的信任远超过你的想象，而且秦王的风格绝对不会是姑息养奸的那种，这些城堡敢反叛，正好给了秦军彻底铲除他们的借口。”辛一副和秦王惺惺相惜的样子。

“蒙武应该清楚这一切，就是想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太棘手，而且不论怎么做，最后都会伤及自身，只怕是投鼠忌器啊。”

“其实换一个角度来想，蒙武的做法很容易理解。”卜说到，“蒙武手里有两道大权，一是荥阳大营几十万兵马，二是秘兵署在关东的所有人手资源。对其他人来说，手握着如此多的权力，应该大肆挥霍搞些事情出来才对，但对蒙武来说却可能不是这样。”

“是的，蒙武可能把自己设定为一个大管家的角色，这样的话他的很多行为就可以说得通了。”丁接过话题，“蒙武提出的雏鹰计划，是一个非常保守的计划，小将们在一个被重重保护的环境中寻找敌人来作战，固然是没有什么危险，但是到了真正的大战场，这样的培训经验有多少价值呢？”

辛插嘴到：“嗯，跟我们的训练营差不多了。”

“三川郡基本上算是蒙武的父亲蒙骜打下来的，蒙武接手之后，对残余的所谓遗弃城堡视而不见，说是等一两年再去剿灭，其实就是担心攻打这些地方不划算，万一失手就更麻烦了。所以，蒙武是尽可能的作不会犯错的事情，将秦王交给他的两股巨大力量完好无损的保存起来，他的职责就尽到了。”

“所以，就算传闻中有一个秘密组织在多个遗弃城堡之间搞串联，蒙武也假装看不见。每个城堡都派驻了秦国的军队，里面肯定还混有秘兵的人员，那些串联活动肯定是会被察觉的。他却对我们矢口否认。直到那些城堡联军伏击了王离的军队，这件事再也藏不下去了。”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直接兴师报复呢？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

“还是刚才说的原因，蒙武只想继续糊弄下去，报复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好处。报复行为会令他的雏鹰计划、对遗弃城堡的姑息纵容都成为笑柄，更重要的是，人们会质疑他的能力怎么担当得起荥阳大将军的职责。对秘兵署来说，一个秘密组织搞出如此大的行动，这是巨大的耻辱，那你的负责人是干什么吃的？”

“所以，就算出了事，蒙武也不是赶紧解决事情，而是继续蒙混下去？那内奸的事情怎么解释呢？”

“那也是蒙武治军无方，而且这么重要的作战计划，竟然每次都是几十人一起讨论，有非常多的人知道各种细节，要想泄露出去简直太容易了。而且，还根本无法追踪泄密者，你总不可能把所有知情者都抓起来盘问吧？看起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丁总结完了。

“我不同意你的一些看法，”卜开始说话了，“你的推断是建立在蒙武不想建功立业的基础上的，如果整件事情最终被揭露出来，蒙武继续回咸阳作大管家即可。但万一他是愿意作一番事业的呢？”

“那假设他愿意作一番事业，又如何呢？”辛问到。

“蒙武的父亲蒙骜担任大将军很多年，但是战绩非常一般，数次为信陵君所败，属于有心立功无力回天的类型。作为儿子，蒙武是不是特别想建立一番功业，为其父正名呢？蒙武的两个儿子也是早早投身军中，年纪轻轻就冒着危险上阵杀敌的。”

“对他们这样的显赫家族来说，这可不能理解为想要霸占权力，而实在是家族的荣耀太需要他们的功业来支撑了。秦王也对他们信任有加，能给的权力都给了，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发挥了。”

“然而，竞争对手突然出现了，那就是王翦家族，王翦的横空出世给了所有秦国人一个希望，填补了战神白起死后留下的巨大的精神空白，王翦年纪轻轻就被人列入战国四大名将之一，可想而知，人们私底下会如何拿王翦去和蒙家三代人比较？”

“王翦的儿子王贲也是天才将军，入伍至今，建功无数，其战绩比蒙恬蒙毅可强得多了去了。这种情况下，就算秦王还是把蒙武视为大管家，但蒙武自己能安心吗？没有功业支撑的权力，可真的能够稳固？这可是秦国，不是山东六国！人们只认军功，没有军功的，职位越高，反而越被人看不起。”

卜喝了口水，接着说：“蒙武在这种情况下，想到了一个其他办法，那就是战场水平比不上王家父子，那他还可以去搞后勤和练兵嘛。就好比白起在战场中威风面，那也是穰侯魏冉在后方的调度支持得好。有了这个自我定位，蒙武便离开咸阳来到了荥阳大营，搞起了雏鹰计划。”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新的一批小将领都成长起来了，新兵也练出来了，快到收获的季节了。然而，王离来了。王离来之前，其他小将已经训练了三年了，但王离来了之后只花了半年的时间就排到了第一名。那么这就尴尬了，王离到底算不算大营培养出来的呢？在蒙武眼里，王离到底是另一颗新星，还是一个麻烦？“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辛问到。

“作为掌管秘兵署多年的一名老将，秘兵署在各个遗弃城堡都有充足人手的情况下，敌人到底在干什么，蒙武会不知道吗？他为什么不急着剿灭各个城堡，对外宣称是一回事，但内心还是想留着干点什么吧？终于，他想到了一个合适的方案。那就是，借刀杀人。他派人放出风去，遗弃城堡联军正好想找秦军报复，于是就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哈哈，很精彩，神棍，你也玩起了阴谋论，不过你这种假设还解释了内奸的问题。”辛拍手称道。

“其实，蒙武根本没必要自己派人出去泄露消息。我看青年将领中自然的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名将之后，一派是家里无根基的平民之后，王离才来了半年就盖过了所有人的风头，对他不满的大有人在吧。”

“不仅是家里无根基的会妒忌作为将三代的王离，就算是平时称兄道弟的将门之后也有很多对他不满吧，还有那些揣摩蒙武心理的。这些人自己出去泄露一点消息又如何？”

“有道理。而且，大营中真的有内奸，和遗弃城堡勾结也不足为奇。”

“其实，蒙武根本不操心遗弃城堡和内奸的事情。先说遗弃城堡，秦军真的发起狠来，不计伤亡，要拿下遗弃城堡太容易了，留着他们只是养寇自重罢了。至于内奸，能给大营造成多大伤害呢？”

“是的，这些事情处理起来并不复杂，蒙武为何搞得如此复杂，这么多天过去了迟迟没有动静，而且对我们的到来也颇为不友好。”汤静静听完其他人的讨论，点出了四人的疑问。

“看来问题的关键在王离，”卜说到，“蒙武怎么作都没问题，换做出事的是其他小将，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但出事的是王离，王贲的儿子，王翦的孙子。不管蒙武是无心之失，还是有心设局，在他手上出了事，如果后续处理不当，他恐怕还是有些麻烦的。”

“哎呀，你说他会不会搞成另外一种方式，比如他搞出事情之后，找其他人来顶罪啊，又比如陷害一下我们几个人？哦，这又说回当初的话题了，他难道敢于冒着得罪公子的风险来搞我们？”

“他自然不敢得罪公子，不过说来也奇怪，公子给我的命令是‘把王离带回来’，仅此而已，并不包括查明事情真相，更也不包括其他，这说明公子和蒙武说不定有着某种默契，只要王离人没事，其他的就算了。”

“所以，我们根本不用操这些心，早点歇息，早点去敖堡，带王离回咸阳就完成任务了，至于蒙武是忠是奸是智是愚、蒙王两家的暗斗、雏鹰计划的成败、遗弃城堡的包袱、大营的内奸，统统与我等无关。”辛说完躺到一张行军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

大帐里，依旧灯火通明。

蒙武站在沙盘面前，怔怔出神。章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神色紧张，似乎在禁不住的颤抖。

许久之后，蒙武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到：“就这样，干吧！”

密密麻麻的汗珠从额头渗透了出来，章邯抑制着去擦拭的冲动，尝试着最后的劝阻：“蒙将军，要不要再想想？”

蒙武转头过来，盯着章邯，流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厉目光。

“第四日了，我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不论什么交代！”温文儒雅的蒙武竟然吼了出来。

章邯忙不迭的应承下来，两股战战的离开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