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换上了当地平民的服饰,饱餐一顿之后,于午后的未时策马离开了荥阳大营。
他们离开的时候,蒙武将军还在沉睡之中,受他委托的章邯与四人依依话别,送出辕门不止,差点就要派出军队再护送一程了。
此时的天气略微有些炎热,但好在官道两侧绿树成荫,不知疲惫的知了叫声仿佛催赶着行人“快走快走”。
一路风平浪静。
广武距离荥阳很近,不用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此时的广武城大门紧闭,吊桥收起,守城军士如临大敌,城头的“秦”字大旗似乎不是在风中摇曳而是在瑟瑟发抖。如此模样,与“广大武功”的寓意那是完全不搭边了。
四人没有逗留,直接朝着东北方向继续前行。
经过一个岔路时,丁指着一个方向说到:“我们要去战场看看吗?”
汤摇了摇头。
这一路走来,官道上的车辆和行人本来就不多,过了广武之后,更是变得尤为稀少。随着官道慢慢的来到尽头,四人开始踏上了黄土路。
即将离开秦军掌控的区域进入灰色地带,四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毕竟这里可是有一个传说中的神秘组织在暗中活动,还有那偷袭王离之后不知所踪的遗弃城堡联军。
四人经过了几个村庄,只见一路上人烟稀少,房舍破败不堪,田地里泥土龟裂、庄稼凋零。
他们好几次不得不停下来,把携带的干粮送给站在路边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们的老人和小孩。当问及青壮年去哪里的时候,一个老人哆哆嗦嗦的说出了一个地名:鹿堡。
“鹿堡,遗弃城堡之一,就在距离此地不远的地方。根据大营的资料记载,那里原本是一个王室狩猎场,以盛产梅花鹿而得名。但随着秦军的到来,魏人已经有二十年不敢过来狩猎了。狩猎场荒废之后,当地平民在原有的行宫营房基础上筑起了一座坞堡,用于自卫。”丁解释道。
卜抬头望了一下天色,说到:“时间尚早,我们可以去瞧一眼再走。”
汤点了点头。
辛吹了一下口哨。
没过多久,一道道低矮的山坡浮现在视野里,山坡下矗立着一座黑色的坞堡。
四人朝着鹿堡行去,但慢慢的,他们的视线被鹿堡边上的一个所在给吸引了。
那里竟然有着黑压压的人群,仿佛这片区域的人都集中到了那里似的。缕缕青烟从人群中升起,袅袅婷婷,扶摇而上。
走到近处,只见人们虽然衣裳褴褛、满脸菜色,但是都朝着一个方向祈祷,不论是跪是站,脸上都挂满了虔诚和信心。
顺着人群的视线,最后收敛到一个砖石砌成的庙宇上,门楣上刻着三个字:“信陵祠”。
四人震惊了。
随即又坦然了。
“信陵君,魏公子无忌,他是这个世上的奇男子,伟丈夫,三千门客的宗主,六国合纵大军的统帅,六国最后的守护神。”
“他令众生拜服,士人叩首。”
“他令红颜倾心,艳姬舍命。”
“他令名将折戟,君王失色。”
“他两撅秦师,窃符救赵和却秦存魏的故事千古传唱。”
“他配得上世间任何的赞美,华丽的词藻和诗篇都不足以描述他的丰功伟绩。”
“他活着的时候,魏王和赵王还可以提防他、弹压他;当他离世之后,他的声望并没有随着他的离去而衰减,反而攀上了一个又一个高峰。”
“信陵祠如雨后春笋般在韩赵魏三晋大地上建了起来,就算是大梁也有了一间,魏王就算再看不顺眼,也只能忍着。”
一位五十多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身材矮小的庙祝,站在信陵祠外用嘶哑的声音向身前的一群小孩子讲述着,如同在吟唱一首不朽的诗篇。
当老庙祝抬起头来望见四人的时候,他笑了。
他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不依不饶的小孩们跟在他的身后。
老庙祝打量了一下四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卜的脸上。
“一定是君上给了我指引,让我越过茫茫众生感应到了你的气息,欢迎你,远道而来的朋友。”老庙祝说到。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四人面面相觑。
“果然是同类相吸啊。”辛低声说到。
卜淡淡一笑,拱手说到:“老人家,有礼了。”
“别动,让我仔细瞧瞧你。”老庙祝伸出双手,在卜的身前上下左右不停地比划着。
“气宇轩昂,仙风道骨,正是吾辈中人。”老庙祝兴奋得一连道了几个“好”。
“长相太过出众,是不适合干我们这一行的。”辛嘀咕道。
“老人家过奖了,在下只是一介俗人。途经此地,叨扰了。”卜说到。
老庙祝不由分说的伸手来拉卜的衣袖,卜想了一下,没有反抗。
老庙祝一边走,一边说:“你对君上怎么看?”
“礼贤下士,护国佑民,威振天下,吾辈楷模。”
“我已年过半百,时日无多,可惜门下几个徒儿都不争气,无法传我衣钵。我对你一见倾心,不如留下来,一同供奉君上。”
“什么情况?这一下子说到哪里去了?”卜有些懵了。
“时逢几日后我将有一场远行,如果你肯留下来替我几日,将来我就将此地托付于你。”
“我...这...”,卜心想,“这老庙祝也太莽撞了吧,碰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就要托付后事?”
老庙祝见卜不说话,以为他动心了,继续说到:“不是我夸口,鹿堡的信陵祠,可是与大梁信陵祠、宁邑信陵祠并驾齐驱的存在,你如能通过我的考验留下来,绝不会委屈你。”
“宁邑,在魏国东南部,靠近商丘,原本可是我宋国故地。之前为信陵君封地,如今为宁陵君封地。”卜心想。
“敖堡,你知道吧?人口是鹿堡的十几倍,但就算是敖堡的堡主,也会隔三差五的来此地朝拜,有时微服私访,有时大张旗鼓。”
面对热情得过了头的老庙祝,卜只好硬起心肠,说到:“哎呀,您老人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也有要事在身啊,等我忙完了,回头再来拜访。”
“是吗?”老庙祝有些失望,又追问到:“是什么要紧事呢?”
卜正打算如何编一个故事来脱身之际,辛过来打圆场了。
辛热情的拉着老庙祝的衣摆,问到:“老人家,为何此处的信陵祠不设立在鹿堡里面呢?”
老庙祝不满的松开了卜,转过头来好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了看辛,硬梆梆的回道:“如果设立在鹿堡里面,还不得把鹿堡给挤爆了?”
辛一头雾水。
汤从另一头靠了过来,把老庙祝和卜隔离开来,然后说到:“鹿堡容纳不了太多人,而此地信众太多,必须要一片开阔地才能施展得开。”
老庙祝赞许地点点头,回头看了看汤,说到:“你还不错,虽然比起他是差了一点。”
汤顿时无语。
辛就不服气了,争辩道:“信陵祠设立在堡外,就不怕盗贼打劫吗?或者秦军来拆庙?”
“你这个说得好,秦军就跟盗贼似的。”老庙祝说到,接着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你去广武或者荥阳问问秦军敢不敢来拆这座庙?”
老庙祝又换上一副得意的表情,说到:“事实上正好相反,秦人对君上都是礼敬有加。行军打仗的人,从来都只会认同强者,尊重强者,当年君上把秦军打得有多惨,如今秦军对君上就有多敬畏。”
“这些年来,几乎每一支路过的秦军都会停下来参拜一二,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一座武庙,君上就如同他们的战神白起一般。”
“咦,我看中的那个人去哪里了?”老庙祝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哎,别走啊,‘红颜倾心’我懂,你刚才说的‘艳姬舍命’是什么意思啊?”望着老庙祝离去的背影,一个反应比较迟钝的小孩突然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