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山间一散客，云游至此觅长生。”

这是那封信的开头，一封很长的信，洋洋洒洒得写了一大页，字迹并不工整却很好看，一笔一画间，都透着作者的用心。

段风本以为笔记里那两页黄纸，便是书剑白生前留下的后手，可没想到交给秋月凉之后，人皮面具却发生了变化；她将人皮面具放在火上清烤，从上面浮出一片片字迹来。

书信很长，段风看不到所有，只能在秋月凉指尖轻颤时，才隐约瞧见上面的几行字。

“在年幼的时候，我同好友误入了山中；那是一座光秃秃的山，没有太多美丽的景色，也许从前是有的；只不过在太阳被遮住之后，山上的精灵便都消失了吧。”

“我我二人在山中徘徊许久，终在山峰上发现了一座古刹，那可能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瑰丽的建筑……”

再之后，段风便瞧不见，能瞥见的地方，已经到了书信的中段。

“山中无岁月，转眼我已修行有一十六年；师尊整日闭关，不见人影，在这山上便只我一人，难免有些枯燥；师尊说孤独是修道过程中，最难以渡过的难关；或是寻求认可，或是相互藉慰，或是渴望情感……无论什么样的理由，人总是是需要和自己以外的人建立联系的。”

“人是一种群居动物，他们相互需要并相互被需要，人个体的弱小决定了他们的天性。可是仙不同，仙是足够强大的，长生是需要这份强大的；无论是他们身体还是心灵，一个强大的个体不需要同旁的个体建立联系，因为他自己就能满足自己所有的需要。”

“师尊的话总是很有道理，我却想不明白，毕竟我只是个人，还未求得长生，没有仙那样强大；其实师尊他自己也是个人，我无法理解他为何要以仙的行事标准来要求自己，当然比起我，他要强大得多就是了。于是，我第一次没有遵从师傅的命令，在他闭关时独自下了山。”

“于红尘中炼得仙心，在一些野史古籍中也是有的；也许我这红尘一行，便能明白何为仙心，可惜我错了，我毕竟还太弱小，经不住红尘的洗礼。”

接下来便又看不着，书剑白竟然是山间问道求长生之人，段风的心好似有只小猫在挠痒痒般，不上不下；只是此刻，秋月凉已经看完，将人皮面具小心的折好，收进怀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这毕竟是他最后的一件遗物，便放在他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吧……秋月凉合上双眼，面色平静，心中却并起伏不定，在眼前似乎有个身材修长，衣着青衫的男子在笑着，和她轻语。

“结庐在金陵城外，是我那好友的意思，他说这样既近红尘，又未入红尘，许是炼心最好的地方；他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我不明白当初师尊为何选择了我，而不是他。”

“可惜，我还是入了红尘，也许这是我命中该有的劫数吧，道门讲求自然，缘分，该遇上的，躲是躲不过的。”

“你曾问我，为了你断却长生，可曾有后悔，当日我只是笑了笑。而今留下这封信就是想告诉你，剑白不悔。救下你，花光了我十六年所有的修为；但遇上你，却花光了我一生所有的运气。”

秋月凉闭目不言，段风也不敢多说话，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他好想提醒一下秋姐姐，自己身上的毒还木有解啊……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默，段风忙去开门；来得是小青，她还带来了在山水楼的段雪；段风是有私心的，他不太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打扰段雪，毕竟她身体情况摆在那里；可到了草庐之后，秋月凉还是让小青去把段雪带过来了。

小青冲段风冷哼一句不理不睬，显然对他假扮书剑白骗自己，相当的不满。

“秋姐姐。”段雪的声音带着些歉意：“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

秋月凉摇摇头：“验尸吧。”

段雪也不说话，走到书剑白尸体身旁，就开始工作；验尸这种事，毕竟是她比较专业。

“他是怎么死的？”

“啊？”段风一愣，收起污污的话，突然一本正经起来的秋月凉让他有些不适应；有的人就是这样，嘴上总嫌弃你污，其实背地里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大猪蹄子！

秋月凉莞尔一笑，她早瞧出来段风的心不在焉：“放心吧，你没中毒，剑白他只是骗你把信送过来而已。”

什么？段风又是一愣，老阴比就是老阴比，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啊！

段风把自己去东来客栈后发生的事，详尽的描述了一遍，最后拔出腰间的墨影递给秋月凉：“这是书先生的随身佩剑，我在他房间里拾到。”

书剑白的遗物，自然交给秋月凉比较妥帖。

“他既然把墨影留给了你，便是你的，无须给我；一饮一啄皆是定数，剑白生前最讲求缘分，你能在他死后看到那封信，便是你的缘分。”秋月凉没收下剑，反倒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是说，一个会地遁的刺客尾随你到东来客栈，杀死了剑白？”

“不错。”段风点头。

“错了！”

那边正验尸的段雪却出言反驳。

两人目光转向段雪。

“一个人死后，在一个小时后四肢才会冰凉，而胸口腹部要到三个小时才会彻底失去体温。”段雪解释道：“而对于武者来说，这个时间还会更长；若如你所说，他在东来客栈被杀死，以你的轻功从东来客栈到白马书院再到草庐，用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刻，算上客栈书院里多费了些时间，也不会多过半个小时。”

“可现在，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体温，就算你磨蹭些最多也只有一个小时，他的胸口和腹部怎么可能会没有温度？”

段风皱眉：“可是我亲眼看到他走进房间，然后里面传来一声惨叫，再进去人就已经死了。”

“你在质疑我的判断？”段雪眼神微眯，盯着段风。

段风：“……”这话该怎么接？算了，人家是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就算眼见也不一定为实。”看见段风秒怂的模样，段雪开心道：“你确定自己看到，当时从走廊里看见的，真的是书剑白本人？如果那个人不是书剑白，而是那个刺客呢？”

段风沉默，他当时的确没看清来人的容貌，可他能确定的是那屋里没有人啊？何况，如果书剑白早就死了，那刺客在自己和楚狂徒面前演这一出戏有什么意义？

是想炫耀一下，你看，你看，我杀死了书剑白？

制杖么？

相比先前在东来客栈的推理，这就显得太没理由，只能归结于那刺客是个制杖……就跟尾随自己和楚剑到东来客栈，然后兴之所至，突然想杀个人一样制杖……

对了，楚剑，也不知道这狂徒跟着刺客进入地底最后怎么样了，不是死了吧；由于想不出丝毫逻辑，段风的思维开始发散，从两封信综合来判断，书剑白所说的好友应当就是苏狂，苏狂六岁断掉了腿，现在想来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小小年纪就敢往山上跑，这么皮？摔不死你！像书剑白这么好运，被高人收徒毕竟是少数，没做主角的命就别那么跳。

若是这样，书剑白杀苏狂就说不过去，那杀苏狂的难道是遁地杀手？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好吧，他是个制杖，也许就是兴之所至，想杀个人玩玩也说不定……

问题在于，这地遁杀手，为何会千击楼的见血封喉？这是怎么也绕不开的事情！

“地遁？”秋月凉皱眉回忆：“我似乎听剑白说过这个东西，山中有种精怪，是顽石所化，最擅长的就是遁入地底；这种精怪并没有什么其他本事，难以伤人，就是遁入地底逃命的能力，让人防不胜防。”

说着，秋月凉突然转头看向段风：“小风风，怎么听起来有点像你啊。”

段雪连连点头附和道：“没错没错，和段风简直一模一样。”

段风：“……”你们一个刚死了老公，一个马上就死了，你们都是大佬，好吧，我忍了……

“你是说，那刺客其实不是人，而是顽石所化的精怪？”段风偷偷转移话题，心中暗道，怪不得这么制杖，脑壳里都是石头，不，它就没有脑壳！

“应该是的。”秋月凉道：“我听剑白说，人乃木之属，由碳与水所构成，人求长生便是向木而长青；而砂石，土地大多由硅组成，所以人若想遁入土里是很困难的；顽石之类的精怪，便容易的多。”

段风：“？？？”

什么是碳，什么是硅？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这些都是剑白听他师傅说的，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记下来了。”秋月凉瞧出段风的疑惑，因为她自己第一次听说这番言论的时候，也是一俩懵逼，现在就有种智商碾压的愉悦。

“如果有个人，跟着那精怪遁入地下，会不会出什么事？”

段风小心翼翼的问道。

“谁？”秋月凉奇怪道，哪有人这么蠢……

“楚剑，楚狂徒！”

秋月凉：“狠人！”

小青：“是个狠人！”

段雪：“狠人无疑了！”

段风：“……”你们这是在盖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