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推开门的西德看着熟悉的房间松了口气，疲惫也在这一刻从四肢涌出，把他淹没。

今天没打斗技场，那份疲惫却比平日里要严重数倍。

“娜丝莉…”

“嗯？”

“今天推了你一下，真是对不起啊。”西德动作缓慢地把背上的剑鞘卸下，挂在一旁，声音与姿态好像一时间老了几十岁似的。

“没事的，我知道西德你也在气头上。”娜丝莉声音轻弱，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心疼。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她对于那些孩子并没有寄托过重的感情，但西德和她不一样。

“嗯。”西德点点头，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娜丝莉坐在了他身边，将他温柔的搂如怀中。

一道闪电劈过划破了夜空，倾盆大雨击打在了窗户上。西德的心却随着娜丝莉的拥抱而温暖了许多。

“累了吗？累了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累是不累，只是觉得……有点堵得慌。”喃喃的西德睁开眼，看了眼身边的娜丝莉。

“沃尔呢？你下午帮她干了些什么。”

“下午处理了一些善后的工作，我走的时候，沃尔在墓园里，她说她想一个人待会儿。”

“一个人待会儿？不行，她这个时候单独一个人太容易出事了。”摇摇头的西德从娜丝莉的怀抱中钻了出来。

“墓园在什么方向？我去找她。”

外城的绿化带一角，灰色的石头栅栏围出了一片墓园。这里本来是为了尊重原住民的丧葬传统，但随着外来人口与商人逐渐在城市生根发芽，这份传统也被外来文化渐渐冲淡。如今这处除了一个守墓老人外再无别人管理。

遍布的杂草长满了除了小道之外的全部地段，老旧的墓碑爬满了青色植物，而在那些老旧之中，另外有着一片新立的墓碑。

夜风与雨水从千穿百孔的斗篷外漏入，吹打在焦黑的皮衣上。坐在墓前的少女低着头，红色的眼瞳像是火焰熄灭的火堆，只有点点火星还维持着那份尚未被吹散的余温。

她一手握着十字架，另一手中却握着一瓶酒，随着晃荡抿上一口，就这么在风雨中静静坐着。

头顶的雨滴突然被魔力遮蔽，随后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就这么被风吹雨打过一夜，第二天你要的身体可要废一半了。”西德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后。

“不去睡觉吗？”

“不…我们那里有守夜的传统。”沃尔的声音有些沙哑。

“其他的孩子呢？”西德看了眼积水的石砖路，一屁股坐了下去。

“暂时和养师住在医院和旅馆里。”说着的沃尔喝了口酒，醉醺醺地转过头来，“西德，你还有钱吗？我想借点……”

“存款不够了吗？”坐在地上的西德随手拔起一根草叼在嘴里，就着雨水细细咀嚼着草的枝干。

“嗯，受伤的太多了，几乎都被烧伤了。”

西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黑卡交给了沃尔。

“写上800金去取吧，尽量治一治他们吧。”西德枕着双手朝后倒去，躺在了草地上，枕着一块墓碑的小台阶。

简单的小法术包裹着他，天空中落下的雨滴在他面前流开。

“谢谢…这些以后我都会还你的。”沃尔麻木地感谢着。欠了很多的她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

“还什么，反正也不是我的钱。”西德深吸一口气望着天上的乌云，“我和月冷谈过了，她同意把剩下的孩子都收入麾下了。”

“……”低头的沃尔眼神黯淡。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东国人再狂也不会对着当地组织动手的，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危了。”

“不过代价之一，是他们将来会成为月冷这个情报组织的一员，更加可能被派往东国去发展情报。”西德声音淡然。

“你还有什么意见吗？现在我和月冷还不算成交，有意见的话赶紧提出来，等到我从赛克莉尔走了之后就没机会了。”

“嗯…没有。谢谢你，西德。”

“谢什么。”西德的脑袋朝后仰了仰，看着墓碑上刻着“波奇·斯里兰”的名字。

“我是为了他们，不是为了你。”

“我说过的吧，对于路边的孤儿我还是会伸手帮上一把的。但更多的就别指望我去为他们想了。我还有自己的生活，不会因为他们而止步。”

“你也早点从这次的阴霾中走出来吧，你不是也有着生活要过吗？”

“嗯…哼哼~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微微一笑的沃尔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膝盖中。

“对了，你之后要干嘛？回东国去吗？”

“我会回家一趟，但不会再回那个笼子了。”攥紧了手中染上灰黑的十字架，沃尔迷茫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看来已经做好觉悟了呢。”西德翘起一条腿，轻轻晃荡。

“我会用我的方式去结束这件事。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想报答你一下。”

“报答我？没那个必要，我的实力还需要你报答吗？”西德轻佻的声音带着满满的自信。

“哼，我感觉得出来。现在的你，也在迷茫之中呢。”仰头的沃尔痛饮了两口，对着西德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丢了过去。

“喝口吧，暖暖身子。”

一言不发的西德接过酒瓶，一旁的沃尔好像是看透了他一样说道：“因为你要对垒的，可是当今世上最强的战士。”

“听你的口气，你见过他吗？”

“嗯，前不久去南关的时候见过一面。”沃尔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淡淡道：“他就像是个普通的老人一样，白发白须一身白衣，没有什么天下第一的气场，就是十分普通的一个老人。”

“但他在军营中拔剑挥出那一下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已经把他与那名字结合在一起了。”

“哦？”喝了口酒的西德把酒瓶递了回去，格外好奇地看着沃尔，等待着她的下文。

“北岚月冷的刀法有岳的那股味道，但岳几乎将那份技艺发挥到了极致。”沃尔一边回忆一边闭上了眼。

“他挥出的一剑，不像是东国那些把速度练到极致，追求一瞬击杀的拔刀客，而是一种高山流水的自然。你能很明显的看见一道轨迹，但你的速度就是追不上他……我敢断言，即便是东国最强的拔刀客，也会随着剑的落下而被斩杀。”

沃尔的声音突然间便唤起了西德的记忆，他恍惚之间想到了某天晚上泡澡时，脑海中出现的那副景象。

那个老人只是从人群中走过，那些敌人便被尽数斩杀，整个过程没有半点的突兀显得十分自然，甚至连与岳那对黄绿双剑撞击的声音都没有。

西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颤抖很快就变成了尊敬与渴望，他眼中的战意熊熊燃烧起来。

“嘿，真是光说就已经忍不住要和他比划比划了呢。”

沃尔侧首看了眼西德，眼中满是羡慕。

“单纯为了战斗而兴奋的性格…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与其说是战斗狂，倒不如说是对荣誉的渴望啊！”西德一挺腰坐了起来，瞬间干劲满满。

“如果能堂堂正正地击败岳，我就可以名垂青史了，所有人都会由衷称颂我。无论是我的塑像，还是那些对我憧憬的目光……”西德攥着手，眼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憧憬，“想想就让人兴奋啊！”

“哼…”沃尔勉强笑了笑，低头看向手中的酒瓶。

“我会帮助你把这件事了结了，算是对你的报答。那之后，我会回东国把我的事情处理一下。”

“有必要这么做吗？”

“给我个报答的机会吧，等我回东国了，说不定我们就再也无法相见了。我可不想带着一份人情账去地狱。”

“嗯……好吧。”点头西德回头盯着墓碑上的名字，渐渐出神，好一会儿他把手伸向沃尔。

“？”

“酒，递给我。”

沃尔晃了晃瓶中还剩一半的酒水，递给了旁边的西德。少年举着酒瓶朝前伸去，与石碑碰了一下。

“好好休息吧，在另一个世界也别忘了要当个商人想法。”喃喃自语的西德倾泻酒瓶口，将酒水对着墓碑洒下些许，把酒瓶又递给了沃尔，顺道拍拍她肩膀。

“白天我说得那些都是气话，别太放在心上。”

“嗯…我没那么傻啦，不用担心我。”始终低着头的沃尔勉强发出一声沙哑而疲惫的笑声。西德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朝外走去。

“早点休息吧，他们的灵魂在看的话。肯定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伤心。”

“嗯，放心吧。”沃尔轻轻挥手，告别了身后离开的少年。

她渐渐抬起头来，伸手轻轻拂过模糊的眼角，举起酒瓶再度饮下。

长长的叹息随着风声消散在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