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笑坐在马上反复看着冯崧乔给的那封书信,说是九练堂和广越门起了争端牵连到洛阳附近大大小小数个门派打斗不断。
其实冯崧乔让他去不过是做个和事佬主持主持公道,调停一下矛盾罢了。
他急着抱得美人归,哪料到横生出这样的事端,心里觉得麻烦又无可奈何。他眉头紧皱加快步伐赶往洛阳,唐立已使劲挥鞭策马却依然被他甩开了一段距离。
汴州到洛阳本就不远,加之冯笑心急如焚,才大半天竟然就赶到了。
他与九练堂掌门孟紫玉颇为熟悉,因为当年拿下十二寨时被其余孽陷害追杀而途径九练堂,九练堂与冯家无甚交集,但孟紫玉因觉有利可图便暂留冯笑在自己屋中助他静待时机,最终得以歼清余党。
不过坊间总爱传些风流韵事,他在孟紫玉房中待的那一夜究竟发生过什么无人知晓,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会使人遐想无限,况且冯笑倜傥不羁,孟紫玉又是貌美艳丽,不发生些什么似乎实在说不过去。
此刻冯笑站在九练堂高耸紧闭的门外,他刚下马就有好眼力的门派弟子迅速进去通报。
沉重的大门立刻打开,他笑了笑,摇着扇子信步走了进去。
原本每次到九练堂总有几名地位颇高的前辈相迎,可今天倒奇怪了,除了身边带路的就再没任何人出来。
莫不是这次争端弄得伤亡惨重?
冯笑满腹狐疑,缓缓走进正堂大门。
他才进去,心中就愈发疑惑,因为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竟不是掌门孟紫玉,而且她身为二当家的妹妹孟千秋。
“料到三公子会来,但没想到竟来的这样快。”孟千秋侧坐在椅上悠然地抿了一口茶。
“还不是你们闹的?好端端搅得此处不太平。”冯笑四下看看,问道,“孟紫玉呢?怎么不见她。”
“三公子这么惦记我姐姐?真是不巧,她这些天病了,今天你只能不情不愿的和我商量事了。”
“她病了?稀奇。我去看看她。”
“嗳。”孟千秋一把拦住了要去探望的冯笑,“姐姐身上不爽快呢,你去了不是打扰她吗。”
“哦?她什么时候这样娇气了。”冯笑看着拦得死死的孟千秋,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不料孟千秋冷笑几声:“听说三公子快和宁朔王千金成亲了吧,你这一去若是被有心人再往外传,跑到人家金枝玉叶的耳朵里总不太好吧,还是说……”她抬头狡诈一笑,“你和我姐姐真有些什么?”
冯笑眯起眼似笑非笑地抬扇在她面前点了几下,愤然转身坐了回去:“好,那今天就由你说说,你们和广越门到底怎么回事。”
“一句两句可说不清,不过我希望你们冯家别插手这件事。”
冯笑抚扇大笑起来:“整个江湖好像没有我们不能插手的事吧。”
“冯家真是爱管闲事,可九练堂偏偏最不喜欢管闲事的人。”
他皱了皱眉:“这都是孟紫玉的意思?”
孟千秋颔首,接着掩口轻声笑了起来:“我和姐姐从来不都是一条心的么?不过还是那句话,请三公子不要插手。”
“那可得看我心情了,只要我想管,没有我管不了的。”冯笑剑眉微扬,笑得咄咄逼人……
当夜,冯笑住在洛阳城最繁华的瑞延阁里,已近子时他并没有睡下。
他衣着整齐地坐在窗口,看街上一家家商铺的灯火相继熄灭,夜归人正匆匆赶路。耳边响起轻微的敲门声,他没去开门,唐立就已经走了进来。
“抓了几个广越和九练的人问清楚了,明日未时,两派在轻舟台对峙,还波及了周边的数个小门派,怕是想在洛阳重新洗牌。”
“麻烦,真要打。”冯笑敲敲扇骨一脸不耐烦,他又问唐立,“孟紫玉呢?得了什么病居然出不了面,她应该不是这么爱挑事的人。”
“只说病的不轻,具体什么疾症并不清楚,但我多留个心眼去看了看,整个九练堂中……没有她。”
“没有她?!”
“可能在别的地方修养?”
冯笑摇头:“不,不可能,九练堂是她的命,即使把大夫给押过来她也不可能自己出去修养。”他从椅子上站起,扇面不住的抵碰在鼻尖上。他来回在房中踱步,口中呢喃着一个名字,“孟千秋……”
冯笑的玄铁扇重重敲在手心,他背对着唐立朗声说道:“走,我们去九练堂。”
“现在?”
他默然站定在窗口望向已清冷无人的长街,夜风卷过地上残留的旌旗彩缕,周围一片黯淡萧索,他冷静地下令道:“带上所有人,潜进去。”
九练堂宛如一座坚不可破的堡垒,冯笑遁行于黑夜中,直觉告诉他孟紫玉应该还在里头,而且遇到了些麻烦。
他对九练堂颇为熟悉,子夜虽有值夜的人,但冯笑手下十余人各个都是高手,单凭一般九练弟子的能耐决计察觉不了。
冯笑身手敏捷地翻进高耸的围墙,当先直奔孟紫玉住所。
可奇怪的是里里外外都出奇安静,甚至听不到风声,冯笑不免警觉起来。
他伏在屋顶,取出折扇缓缓展开,指尖灵巧一动,扇子便绕食指翻花转了两圈。
不远处的唐立已得令,与其余十人兵分两路绕周围两侧细细查看,确认没有威胁后唐立打了个手势,冯笑立即小心翼翼掀瓦入内。
他灵巧地落地,屋中万籁俱寂,又四下查看了一番的确空无一人,于是他驾轻就熟地摸黑走到床头。
整个九练堂唐立无法查探到又能藏匿人的地方只有一个。
冯笑走到烛台前将底座向右转动,只听黑暗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隆隆之声,屋内似乎没有异动,但当他掀开床边一副水墨画时,后头则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幽暗深邃的台阶曲折地通向地下,两侧的烛火已经灭了大半显得尤为阴森可怖。冯笑上一次来便是受伤时为躲避十二寨余孽被孟紫玉藏在里头的。
这条黑暗的长路通往一座水牢,这间牢房只有掌门和副掌门才知晓,他曾和孟紫玉立下生死契约才得以进入。
不远处似有若无的水声突然打断了冯笑的思绪,他敏锐的意识到,孟紫玉可能就在里头。冯笑迅速往下奔去,越靠近水牢,滴水声就愈发清晰。
他强行取下墙上镶的烛台,举着左右摇晃不定的火光继续前行。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水牢里,最深处似又一团红雾,他缓缓走近,一名乌发披散的人被一左一右用锁链将手牢牢锁住,身上原本黛蓝的衣服浸渍着血迹,半身没在水中,而那一池水早已染成红色,透出阵阵血腥,混着地下潮湿阴冷的气味着实令人反胃。
冯笑看着如此场景不由骇然,他快步走到铁栏前看向里面的人:“孟紫玉?”
她没有反应,冯笑又唤了一声,她仍是一动不动。他不由神情凝重,当即从靴子内侧取出一把匕首用力撬开门上的锁。
“孟紫玉!”冯笑涉水走到她跟前探了探鼻息,他松了口气,开始轻轻摇晃起她,但她浑身是伤冯笑根本不敢用力。孟紫玉手上的锁链发出金器相击之声,清脆的回荡在旷然的地道里听来空灵而惨烈。
疼痛使她从漫长的黑暗中醒转过来,可眼前模糊不辨宛如蒙雾,她茫然的看向冯笑,只觉得这个声音分外耳熟。
“孟紫玉,你怎么样?”
“谁……”
冯笑一把抬起她的脸,使她直视自己,但眼前的模样令他心下一惊。
孟紫玉除了一手风雷鞭舞得中原各派闻风丧胆,她的美貌也令人过目不忘,众多英雄豪杰争相登门求亲。可如今这样一名绝色美人的脸上竟被人生生划了两道血痕,身上全是血迹斑斑的伤口。
冯笑有些怒了,怒于那个心狠手辣之人。他奋力解开孟紫玉两手的锁链,但这密道水牢下又如何轻易让人救出。
“冯笑吗?”孟紫玉定睛看着他,视线终于渐渐明晰。
“是我。”他应了一声,仍旧执着要打开缚在她手腕的沉重枷锁。
“没用的……”孟紫玉虚弱的摇摇头,“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是不是孟千秋?”
她听言凄厉一笑:“家贼难防。”
“她以前不是这样吧。”
“你废话真多……”孟紫玉啐了一口,“快点走,马上!”
冯笑立即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冷笑了几声:“她要瓮中捉鳖?”
“别问了,快走……”孟紫玉说完突然咳了几声,鲜血顺着她口角滴落,落入身下的血池中,染得池水愈发鲜红。
冯笑淡定地挥手砍向坚实的铁链,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当初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是还的时候了。”
“冯笑,他们根本就是要针对你的!”孟紫玉用尽气力冲他吼道,“洛阳争斗不过是个幌子,你别管我了!”
“那我更要救你了,你得告诉我事情原委。”他笑了笑,掌心微微运气,凝神将内力汇于手中,他小心扯过链条在铁栏上借力一拉,厚重的锁链应声崩开,而他的手心也被磨得鲜血淋漓。
冯笑似乎并不觉得痛,他横抱起孟紫玉迅捷奔向甬道,她无力的垂头,发出一阵嘲讽般的笑声:“落得这幅模样才知道千秋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我不知道是谁在挑唆,但目的其实在你……”
“我的人头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针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不禁苦笑。
“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我一直以为千秋是听我话的,如今她身边的亲信,并非九练堂门下之人。”
他干笑了两声,面上和颜悦色,但眼中却杀气腾腾:“这么说,挑唆她的人应是与我有仇了。”
“可你还执意不肯走。”孟紫玉也笑了起来,“我该高兴呢,还是难过?”
“高兴吧,至少笑比哭好。”他低头又开起玩笑来,“你说我们上去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已经在夹道欢迎了?”
“不知我现在的号令在九练堂还管不管用。”孟紫玉似在自言自语,她额头上冷汗如雨,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使她无暇顾及其他,绕是强势如孟紫玉这样的女人也挺不住如此重伤,她觉得很累,低垂着头想就此沉沉睡去。
“孟紫玉!快醒醒。”冯笑大声唤醒她,她微抬了抬眼皮,仍旧劝道:“把我放下,你快出去吧……”
“你还真是不想给我还人情的机会啊。”他说着手臂收紧了一些尽力稳住孟紫玉虚弱的身体,他甚至能感受到手臂粘上的黏腻又温热的血。
孟紫玉无力地笑了两声:“要是让你那宝贝千金小姐知道了还得了?”
“心在她那儿呢,现在是救人要紧。”冯笑思及至此心中泛出阵阵温热,他加快了脚步,奔向密道入口。
孟紫玉的声音愈发微弱了,她抬头看看冯笑,视线再一次模糊起来,她叹了口气说道:“冯笑,我好累……”
“还没轮到你累的时候!”冯笑厉声说着,同时也终于站定在入口处的门后,外面也许危机四伏,但他却展眉笑了起来。
他按下机括,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原本漆黑无光的卧室现下竟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冯笑从容地稳稳迈出一步,神色泰然自若,人还未曾出现就已听得他清亮潇洒的笑声响彻整间屋子:“真是好大的排场啊,孟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