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满仓比知娃要大上三岁多,又常年走南闯北的流浪。给爹爹狗三的仇没报成,倒是把自个儿混成了一副叫花子模样。十三四岁的大好年龄,不务正业,除了隔三差五的祸害人家,就是专门欺侮乡里的妇女娃娃。
满仓欺侮知娃兄妹不成,反被这兄妹俩抄了后路显了真容。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下场,挣扎着要起身逃跑。知娃又怎能放过他,将那假头发丢开,一骨碌滚过去死死的抱住满仓踢腾着的双脚。喜鹊也不闲着,又捡了石块土疙瘩在一旁要挟着!
满仓眼见逃脱无望挣扎中只能举手投降,见那满仓一副落荒的可怜样儿。知娃一松手翻了身平躺在了麦杆子上。
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满仓娃,威风凛凛称霸一方。不想却败在了俩屁孩子手上,咧着嘴唇子刚要发作,一瞥眼见那喜鹊正举着石块在头上方。闭了眼不再挣扎,知娃不是薛平贵,满仓更不是红鬃烈马。知娃却驯服了满仓。
这满仓也不知在何时何地偷了人家的戏服扮作女鬼模样,专挑那月高风黑之夜躲在暗处专挑那势单力薄的妇孺儿童下手。
“月高风黑夜,恶魔出现时。”千不该万不该选了这晨曦之时,此乃时也。出来也就罢了,偏偏遇上了知娃,此乃运也。眼看着大功告成半路上却又杀出个小喜鹊,此乃命也。可是饿啊,在这仿佛永远也填不饱的肚子面前,满仓还能怎么样呢?
山风渐停,十字山顶上已经光芒万丈。知娃召唤了喜鹊上路继续前行,小喜鹊满眼都是对哥哥崇拜的模样。
五龙山顶盘旋笼罩着层层云雾,山脚下朦朦胧胧冒着炊烟的村子便是盘龙村。显然已到晌午时分,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金黄的大地,到处都是麦香,到处都是繁忙的景象。道旁的林荫深处,有泉水淙淙的流着,涓涓细流蔓延在道旁浸润着绿油油的野草。
兄妹俩找了树荫处拿出干粮正准备填饱肚子歇歇脚。不远处庄稼杨树林子里,几头黄牛正懒洋洋的摇着为尾巴驱赶着成群的蚱蜢牛蝇。
“哥,你说满仓吃了亏会放过咱俩吗?”喜鹊啃着馒头,眨巴着眼睛。
“给他留了馍馍,指不定心里有多乐呵呢!”知娃漫不经心的咬了口饼子,嘴角处挂着渣子。
布满车轱辘印子的田埂小道仿佛被人用刀子划拉过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子田蔓延着通向无边的天际。
“盘龙村真是个风水宝地!”知娃心里想着,不远处的沟岸边细心的老人正顶着日头领着娃娃在捡拾麦穗,堆积在一旁的架子车上。
夏收时节,谁家又不拼命谁家又不忙碌呢!
兄妹俩有一句没一句的拉着话儿,都沉浸在这一种忙碌的氛围里。
“快看!”喜鹊惊叫道。
顺着喜鹊手指的方向,有一群人簇拥呐喊着似乎在围捕着什么。没过膝盖的麦田如同有朵朵浪花一样左右翻腾着。
这种景象知娃见的多了。割红薯秧子,一镰刀下去整窝的不长毛的鼠崽子,干草包裹着的鸟蛋子……知娃没少给喜鹊带回这些稀奇古怪的玩艺儿!自然不会多去在意。
“也不知道先生在不在家!在的话,他又该怎样说服先生呢?如果先生不出山又怎样像二爸交代呢?”知娃嘟着嘴,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早上那一股子不知名的勇气开始变得不断的低迷。
“狗日的,让你窜……”
“堵住……别让那害人精溜走!”
树林子背后麦田里,传来一阵阵叫骂声。
知娃不屑的盯着贪吃的喜鹊妹妹。这要换做自个儿,别说那光不溜秋的偷粮鼠儿,哪怕是长了翅膀的黄鼠狼他也会三下五除二的给活捉了。吼叫只能让这些害人的畜生,逃的更快,闹腾的更张狂……
“叫你狗日的跑!”
“快……快……拿绳子……拿绳子捆住手脚!”奔跑打斗的嘈杂声刚刚休止,这气喘吁吁的争执声又开始爆发了……
知娃一回头,暗叫不好。单纯的娃娃那里知道,一场
天大的委屈就要降临在兄妹俩头上……
那被活捉了捆着的,不就是满仓么!
知娃焦急的一跺脚,把手上正啃着的干粮往喜鹊怀里一丢,淌着麦浪冲人群奔了过去。
这满仓是打死也不服软的角儿。知娃给他干粮的时候还瞪着眼睛凶巴巴的叫嚣着要弄死他们兄妹俩。熟识的人不跟他计较,落到生人手里还不被活活打死才怪!知娃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他。
被捆绑了手脚的满仓正躺在地上,破烂不堪的衣裳间显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挽着镰刀,抄着扁担的汉子站在一边喘着气,用搭在脖子上的羊肚子毛巾擦着汗。
见知娃火急火燎的近前,瞬间又爆发了一般,团团的把知娃围在了中间。
“绑了,送到乡公所去!”一壮汉叫嚣着,不待知娃开口,一大嘴巴子呼在了知娃腮帮子上。知娃顾不上疼痛刚要解释,吧唧一巴掌又抽在另一边脸上。
知娃眼前冒着金星星,咸咸而又温热的血液掺着口水一呼儿顺着嘴角淌了出来。
闭着双眼躺在地上的满仓,见有动静,一睁眼见那知娃也跟着遭了殃。瞬即挣扎着往起爬,被一脚踹翻在了一旁。
“火是谁放的!”抄着竹扁担壮汉恶狠狠的盯着知娃。知娃不敢作声。一转身凶恶的眼珠子又对着满仓。
“想死你也找个好地方啊!烧人家粮食做甚?”紧握镰刀的汉子一靠前,刀片子在刺骨的阳光下发出一股子瘆人的寒光。
“原来这狗日的满仓还真是丧心病狂,在人家的麦地里放了火。”知娃牙齿咬的直痒痒,手脚没被绑了的话,定要扑过去踹上这狗日的几脚不可。做这亏人事,换作是谁都不可能轻饶了的。
知娃怒目圆睁死盯着满仓,满仓恶狠狠的注视着知娃。他早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疤,只要能让知娃付出代价挨多少打多少骂,心里都会舒坦就会快乐……
“是他,成自知,是他放的火!”满仓挣扎着坐起身,那恶狠狠的眼神仿佛要杀了面前知娃一般。
“我日你妈!”知娃见那满仓不知好歹满嘴喷粪的污蔑话,恨不得扑过去撕碎了这泼皮无赖货。
“一丘之貉!”几个人一嘀咕,知娃和满仓像被捕获的野猪一般丢在了车上,一路摇摇晃晃的载着驶向了盘龙村方向。
正在书房抄习《道德经的怀玉先生,听到屋外闹腾腾的声音,不仅皱了眉头。唤了书童问话,得知村里捉了烧麦子的恶贼,正绑在巷口老榆树上示众。
先生手上的毛笔吱呤一声掉在了宣纸之上,嘴里念道着:“君子敌小人,亦小人也。”拂了衣袖连忙出门一探究竟。
老榆树树旁的麦场早已被众乡亲围得水泄不通。憨娃子和井老六俩人,一人抄着扁担挑子,一人紧握麦镰光着膀子站在高大的青石板上冲着人群大声吆喝着,像刽子手一样。
见莫老先生出现,吵吵着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让出一条道儿让先生近前。
怀玉先生年逾古稀,是方圆十几里难得一遇的教书先生,虽长年在外却也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先生的威望又何须多谈呢!
“古语云:恶无定议,莫以恶为恶者显;善无定评,勿以善为善者安。”先生颤颤巍巍的近前,仔细打量了被绑着的满仓、知娃俩人。冲着憨娃子和井老六俩人吼着让把绳子解开。
井老六正在乡亲面前表功,见这怀玉先生摆明了是来砸场子,一生气用那明晃晃的镰刀指着骂道:“老东西,看热闹一边候着!”
话音刚落便被憨娃子一扁担抄在了屁股蛋子上。栽倒在石板底下捂着屁股哇哇乱叫。
憨娃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再傻的憨子本家爷爷还是认得,哪能让外人数落。
井老六讨了没趣,一甩膀子冲出人群找他爹告状去了。老先生一挥手,众乡亲都哄笑着四散而去各自忙活自个儿的事情去了。
知娃一头跪倒在先生面前,委屈的眼泪顺着面颊刷刷的往下流。想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任凭泪水去把浑身的冤屈洗刷。
三个娃儿在先生家里洗罢脸,吃了晌午饭。先生便收拾了行囊护送着三个娃儿上了路。
知娃什么都没有讲,德福、福泉俩人和井老三在门口厮打时遗落的帖子怀玉早已看过。夜里还寻思着怎样推脱,再看那知娃的委屈样,满仓的刁蛮状,尤其井老六私设刑场的蛮横霸道。老先生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怀玉先生又何尝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