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在法医以及村民众目睽睽的见证之下,这具极度损伤污浊的躯体绕过村子,停放在树枝绑扎的简易担架上被送上了村南碌碌坪山脚下的斜坡地。抬着担架的有两人,前面走的是老九爷,后面跟的是成二林。生命是一种什么东西?有时候悄然无声的消逝,但有时看似平淡的脆弱却依旧能弄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其结局终然无非还是奄奄一息......
案子并不棘手,但众人清楚的看到法医当众取下了腹腔内一块血红的肉球。南巷杀猪的老刀二说那是心脏。众人清晰的听到法医说一句“烫手”,就直截了当的装进了密封的塑料袋中。
同时被带走的还有塌了房子惊魂未定的牛初三。
案子并不棘手,只是牛初三私炒炸药的阴谋不攻自破,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自个儿的问题。半年之久的劳改生活使得牛初三像换了个人似的终于老实巴交了下来。
牛家与成家的明争暗斗在一声巨大的声响中彻底的土崩瓦解了,牛家即便再能耐,族里出了牛初三这般牢狱之灾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再平地里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只是自打这次报复性的袭击之后,整个龟寿村似乎消停了许多,不待夕阳下山,整个村子早已门户紧闭。即便是胆识过人的汉子,在这日落时分没有格外重要的事儿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
冤死的鬼魂狼哭鬼嚎的游蹿在村子的角角落落,这本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哄骗哭闹的娃娃的把戏,娃娃没吓住,大人倒是一个个的都老实了许多。
死者正是牛得利的堂弟牛得发。牛得发因情所困,在心魔的蛊惑下误以为被李唤民、成老三撞见了不可告人的勾当,在无尽的自我迷失中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既断送了自个儿的性命,又给牛家人冠上了窝里横杀人犯的罪名。牛得发杀人未遂,最终活生生的谋杀了自己!
事后人们才道听途说的知道,当晚,牛得发揣着砂石场偷来的雷管炸药犹豫再三,最终将目标指向了堂哥牛得利。许是前世的善举造就了牛得利今生的侥幸逃避。当夜,牛得利睡梦中总感觉有一双犀利而又深邃的眼睛透过窗外死死的紧盯着自己。那眼神凶恶而又饱含着一股子冷得彻骨的怨气。
噩梦惊醒了沉睡中的牛得利,牛得利睡意全无,当目光透过黑夜转向窗外无尽的黑暗时,隐隐地,他察觉到后院的树荫下影影绰绰的月光下明显的有身影在晃动。牛得利并不胆小,心想着莫不是有小偷抹上门来了!定了定神顺手提溜了门后的木杠出门查看。后院安静而空旷,在外围一簇簇栽满荆棘的围栏间,夜虫蛐蛐的吵闹声格外的热烈。
牛得利还沉浸在噩梦当中,见空无一人在老杏树的底下撒了一泡尿后,就再次进屋关门。这次,他特意的顶上木杠栓紧了门闩。熄灯上炕,没一会儿功夫就再次的进入了梦乡。睡梦中,那双幽暗而又凄惨冷清的眼睛似乎又出现了,透光糊满报纸的玻璃窗紧紧地死盯着睡梦当中的自己。
目光犀利而又充满怨气,咧着嘴发出惨烈而又幽怨的笑声。就在牛得利极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迷糊中他清楚的看到了窗外迸溅起格外刺眼的火星子......
“谁!”牛得利惊愕间喉咙里潜意识的喊出了呵斥的话。
紧接着院外便传出慌忙而又紧密的脚步声。
慌乱中,牛得利光着膀子赤着脚匆匆忙忙的跑进厨房,那把紧夹在案板间的菜刀还没摸到手,屋外就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牛得利这是白捡了一条命,似梦非梦的梦境其实并不是梦,而是第六感里求生**由内及外的外化表露。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牛得利牛得发两兄弟的情谊源于感情也归结于感情。人有时候控制不好自个儿的情感,原本美好的感情或许瞬间就会化为可怕至极的哀怨。
牛得发被察觉的瞬间完全忘记了已经点燃的导火线,那一刻他许是惊觉醒悟了,也许是清明透彻了。只是一切都晚了,就在他一把扯开窗台上紧紧包裹着冒着火花的炸药想要回头是岸的时候,才跑出几步远,轰隆一声一切都化为了无尽的战火硝烟。没有人同情他,更没有人悼念他。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葬送了自己成全了别人,最终身后还流落下了孤魂野鬼的骂名。
呜呼......痛哉......哀哉......
龟寿村期盼已久的,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就这样在一片惊慌错乱中像黎明时分的高爆声一样随风而散了......
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震耳欲聋的轰鸣唤醒了沉寂已久的愚昧与无知,封建迷信的思潮再次破茧重生。村口高台上,原本只用于镇压神龟龙兽的碾盘石滚子一夜之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农忙时节,谁也不可能有事没事的在那高台开阔地上晒太阳。成百上千斤的石滚子怎么可能突然就凭空消失呢?老九爷是闲来无事瞎溜达这才冷不丁的发觉偌大的碾盘子竟然光溜溜的裸露在骄阳之下,格外的耀眼。即便是上好的石匠雕痕刻印也不可能扛回了家去慢工出细活!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成大林的耳中,村支书下台后没有合适的人选,成大林是唯一的管事儿的也是唯一的能管事儿的。
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龟寿村的人但凡有点儿文化,谁又愿意苦守着这荒寂而又破败不堪的祖产——土坯泥巴墙、一亩三分地呢?东村已经空出好几院老宅院了,有几户甚至是青砖雕砌飞檐走壁的大门户。这可是富贵人家的宅邸,祖上不是教书的先生就是当官的乡绅名门望族。
从打土豪分田地到新中国的成立,改革开放的号角响彻大江南北,原本已经破败的乡绅们大都紧抓了机会逃之夭夭,凭借着成年累月积攒的学识与文化以及三寸不烂之舌早已再次的找到了施展才华之地。让这样的人营务庄稼,显然不贴合实际。
封建的余孽造就了老一辈人大都大字不识几个。新中国让饱受摧残的庄稼人当家做主,老一辈却依然饱受着睁眼瞎的亏。
甘河子村小的兴盛就是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下再次应运而生的产物。
成老三这一代是最苦难的一代。一九六三年出生的他饱受了骚乱与饥饿的纠缠,在那批林批孔牛鬼蛇神一把抓的年代,他的读书生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的顺利。好歹总算断断续续的念完了整个完小初中。
成老三自认为并不是读书的料,打小就喜好玩弄猫狗的他是在自知老汉的皮鞭下才练出了一手好字。在弟兄仨人里面虽说垫底,但好歹不至于落个睁眼瞎的惨剧。
现在,成老三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三个娃儿身上。陆陆续续的一个个的也都挤进了书房(学校)。
成三狗(成三军)——成老三最大的娃儿。
现在他已经在甘河子村小上完了初小(四年级),过了这个暑假就要奔十里开外的郭家村读完小了。录取通知书已经在散学的时候领回了家,只是成三狗又怎么可能是读书的料儿呢?一想到这儿,成老三自个儿都感觉到这是一种莫大的荒谬。
他爷自知老汉溺爱他,打两三岁起就将这娃儿送进了青山先生的手里。名义上是念书,实质上就是帮忙照看娃娃,光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同班的学生已经送走了四茬。这瓜娃儿还是照常背着铅笔本子从一年级再次读起。成老三一想到这儿就暗自佩服这娃儿的傻帽劲儿。换做是他,早就丢了书包逃了课躲进甘河子的深沟野洼里掏鸟窝去了......
他不知,他的娃儿成三狗就是这么干的,比他高明的这么多年了干得是神不知鬼不觉......
碾盘上的石滚子就是成三狗伙同龙打炮、胖墩儿几个人合伙推下东沟的。只是调皮捣蛋的娃儿做梦也没意识到即兴而来的恶作剧再次的将整个村子搅和得不得安宁。
成大林连夜召集了精壮的后生组建起了另一支巡逻队。对于治保主任的工作他已经是完全不抱任何希望,自然而然的在一通臭骂之后就地解散了。自打这个治保主任上任以来,前前后后发生的那么多恶**件,主管安全生产的治保主任竟然一无所知的口口声声喊冤。自此,牛家人心目中渴慕已久的仕途生涯算是彻底崩盘。
屋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原本计划着二日一早搜寻石滚子的安排,看来只能告一段落了。成大林老早的就起身在堂屋里等待着新的治保队员的到来,村里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乡镇两委已经将龟寿村列为重点监控对象了。
村子不大,事儿倒不少。动辄就是轰轰烈烈的大事。成大林闹不明白问题的根源出究竟出在了哪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