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雨姗是在上午第二节课间操的时候就急匆匆的拉拢了青诺言去的六班。两间教室一间最东一间最西。六班就在三层教学楼的最东面,再往前就是高中部的教学楼了,初高有别,仅一墙之隔。
“去六班!去六班干嘛啊!和他们又不熟!”青诺言刚从小卖店出来就被候在门外的欧阳雨姗逮了个正着。一脸迟疑被生拉硬拽着难以挣脱。
“去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欧阳雨姗心里惶惶不安,并不想过多的解释,青诺言是她最要好的姐妹,她才不怕得罪了她。
“噢!”青诺言故作乖巧的吐了吐舌头应允着,俩人相拥而去。
见到龙小明的时候,他还正在擦着黑板。室内其他的男生见有外班的女生登门,呜呼呐喊的跟着瞎起哄。中学就是这样,班级同班级之间无论是活动还是成绩明明是明争暗斗的敌我关系,但见不得有稍有姿色的女学生到彼此的班里去。靓丽可爱有时候就是一张王牌,瞬间能击溃形似崇山峻岭的关隘。
“不知道啊!”龙小明腼腆的摇头确认。尽管同路同村,他的确不知道成大军的任何事儿。龙小明本就活泼话多,这会儿竟吞吞吐吐的话也说不利索。
“校花就是校花!举止凝神颦蹙之间都是无尽的温婉尔雅娇郁如花!”龙小明哪受得了欧阳雨姗这般天生一股子自然凌人的气场!
一连三日,都没有成大军任何的消息!
正如欧阳雨姗担忧的那样,的却是有不幸的事儿发生在了成三狗身上。其实当晚回去一进屋门三狗就被眼前的惊呆了。本就一无所有的屋子不知所为何事熙熙嚷嚷的挤满了男男女女的村民,就连一向都绕道而走的伯父成大林也端坐在靠墙的老式黑漆木桌前嗞嗞嗞的吸着烟卷。浑黄的灯泡下老祖母泪眼吧擦的盘腿坐在炕中央沉默不语。俩弟弟被赶进厦屋戚戚蹙蹙的捉迷藏,母亲李雪芬唉声叹气的呆坐在木墩上漆黑的锅灶间冰锅冷灶的连个烟火味儿也闻不见。
挤在堂屋里的乡邻脸红脖子粗的沉郁了片刻,一憋出劲儿来又开始高一声第一声的扯开嗓门叫嚷吼闹。
“杀人偿命,做干部的你要主持公道!”
“现在人躺在卫生院,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你成老三能耐别藏着躲着,人命关天乡里乡亲的这不是躲得了的事儿嘛!”终于有人忍不住这一家人的沉默,失声痛哭了起来。
“啪”的一声巨响,是伯父成大林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人也情急之下跟着腾一下站了起来。“信嘴开河,胡说八道!说的那是人话么!”成大林显然已经没了耐性。
“顺路,顺路,拉谁不拉谁都会伤了和气,没事儿都往上挤,出事儿了把人就往死了逼!”李雪芬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冷言冷语翻脸不认人的做派实在让她顾不得自个儿掩面哭泣了。关键时候还是要她站出来给男人讨句公道话,一个个恶毒的恨不得生吞了屋里的娘儿几个。
“都先回去,天大的事儿总有个解决的办法不成!都这样僵持着,一屋子老小一顿饭还没下口,吓坏了娃娃也不成嘛!”成大林刻意压制着火气,扫视了一眼炕头上的老母亲以及锅灶间的弟媳妇,以商量语气恳求大家伙儿散去。
村主任毕竟是村主任,成大林的火气一下来,就没人再敢恶语伤人的顶撞。
“事大事小总要有个顶头的嘛,话说得漂亮不顶用,明儿个天一亮找谁去!”村东的黄二亮扭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气。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才不相信成大林在亲弟弟的事儿面前会一碗水端平——秉公执法。
“狗日地黄二亮子,说这就不是个人话!天塌下来我成大林顶着,就是这话!”成大林怒不可遏的指责着黄二亮一脚踢开凳子自个儿先气冲冲的出了院门。
屋子里沉寂的能听得到屋顶呼啸而过的寒风。人们三三两两对眼凝视旋即都唉声叹气的一个接着一个的相继离去。成家小院里再次恢复冬夜的萧瑟和死寂。
“婆!”三狗一脸疑惑的朝着炕头上的老祖母打招呼。挤在门口的这一会儿功夫似乎听得明白却又含糊不清。只是院门口用于停靠父亲那辆用于养家糊口的三轮车的空地依然空寂着,他大概能猜得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猜测归猜测,现在就想从祖母的口中得到一句准话,这般众多的乡邻闹上门来乱子肯定没有他猜测的那般简单......
“你那不争气的爹啊!”老祖母一辈子经的大大小小的事儿多了去了,她刻意的冷静执着却啜泣着难掩内心的难过。
“一车的人!......你说......你说你赶你的路,你操那闲心弄啥嘛!”这回三狗算是明白了,也再一次的证实了内心的猜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原本他还盘算着夜路不好走,第二日再回。可是隐隐的莫名其妙的总静不下心来,直到搬完煤球在教室里碰到那令人窒息的一幕适才松泛了许多。放松的并不是危难关头的英勇制敌,而是心底惶动不安的惊悸。
心底总有一股子声音高叫着——回屋看看......
他不敢问父亲的去向,冷冰冰的馒头干涩的的确难以下咽,可是父亲,他那凶神恶煞却又冷不丁儿的给一家人带来欢声笑语的父亲这会儿又在什么地方呢?他有没有吃,有没有喝?哪怕是干冷的馒头就着冰冷的自来水......
母亲阴郁的脸色阴沉到能挤得下忧郁的苦水,女人就是女人,大是大非面前她总会这样沉默哭啼。余光里是对身边一草一木哪怕是自个亲生的娃儿万般的嫌弃。她把满心的悲愤完全呈现在一张郁郁寡欢的脸上以此来宣泄内心情绪的悲愤。
三狗早就习惯了,头脑中瞬间就浮现出父亲曾指责过母亲的话——头发长见识浅!
可是他那见多识广又能说会道的父亲这会儿又在哪儿呢?三狗担忧的坐卧不宁,饥肠辘辘的,现在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饥也不觉得饿。
“我爹呢!”三狗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煎熬,战战兢兢地乞怜着母亲能告知实情。
“死了!”李雪芬嚯的一声站起身来,手中的挑火棍儿吧唧一声被丢弃在了灶口柴火堆靠墙的位置。受了刺激般风驰电掣的回厦屋她的房间里去了。
“什么!......死了!”三狗嘴里还嚼着冰碴儿般的干裂馍块,委屈难过的眼珠子就像那顺手掰开的馍渣子一样一涌而下,泪眼瞬间糊住了黑暗中仅有的一丝光亮光。
“死了!”他低声的沉吟着母亲丢下的这一句狠话,咽喉间憋出拳头大的一个肉疙瘩,这是将满口还顾不得咀嚼的干馍块儿浑咽了下去。干馍块冰冷地就像一把浑厚而又锋利的刀子。他就是要用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刀子刺穿咽喉,只有这样才能一眼见到那爱他恨他扒光衣服用皮鞭抽打他的父亲!
“有话说,没话就把那臭嘴噘着!诅咒自个儿的男人,没教养的麻迷儿货!!!”炕头上一直博古通今黯然伤神的老祖母终于忍不住了冲着儿媳李雪芬刚刚闪现而过的身影儿叫骂。气得满是皱纹的嘴唇下巴儿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再说这丧气的话,撕烂恶毒的嘴!”老祖母意犹未尽的也跟着补充上一句狠话。自知老汉家教严,她知道除了老三儿子,没人敢顶撞她。大儿子成大林就是她隔着院墙喊过来的,娃娃儿彼此闹腾为老劝说无果也就少跟着操心,老太太想得开。现在人命关天的,长子为父你成大林就必须站出来履行你为人长兄的责任!老太太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她见不得一个个外人堵进屋门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指手画脚说那些昧了良心的难听话!
“天大的事儿,我顶着!”成大林这句话他听得真切,也镇住了那些个抬胳膊蹬腿的闹腾人。她相信成大林有这个能耐,处理不好这事儿,老成家遭人唾骂那也活该......
“可是明儿个又该如何处置呢?”老人家心里盘算着,烦心的事儿无论大小,快刀斩乱麻的尽快处理掉才是正主意。她理解乡邻的心情,眼瞅着年关将至,你把人家伤成那样没着没落的躺在冰洼洼的医院里头,换谁也没个好心情。顺路捎带这般推责不讲理的话她可说不出口。也正是因此,闹腾的人才不敢那么放肆。老妇人的面子你可以不给,自知老汉呢,死人的面子无论是谁你给也要给,情愿的不情愿也要陪了笑脸给。
就几个年轻的后生来闹腾,爹啊娘啊的为何不上门!还不是碍于自知老汉的情面。红白喜事掌勺,家庭纠纷调解,垦荒分地,开山引水修渠......哪一样自知老汉没走在人前!活人的面子你可以不顾,死人的面子你再装着不知,那就是昧了良心的人!
话无论怎样说,现实就是你自知老汉的娃儿伤人了,推卸责任的话走到天尽头也说不过去!
老太太厌恶儿媳李雪芬不着调儿的睁眼说瞎话。人心呐,都是肉长的,自家的娃儿自家疼。
“狗儿!走!领我去你大伯屋!”老祖母一抹眼泪,伸手扒拉着炕沿边粗糙的槐木拐棍儿。一墙之隔,她自个儿完全是可以独往的,只是屋外下了雪,她可不想再给这个雪上增霜的家里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