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林端坐在空旷的堂屋里紧靠着墙闭目养神。心里憋屈窝火得很,长这么大还没人追上门来堵在屋里冲成家老小吆五喝六的说那些不着调儿的难听话!他是要脸的人,可受活不了这个!内心深处对于弟弟成老三的怨恨似乎更加深切了。
“娘!”迷蒙间听到脚步声一晃神的功夫一眼就瞅见侄儿三狗搀扶着老娘进了屋。
成大林记不清有多久老母亲都不曾登门造访了。老爹过世之后他同三弟的恩怨愈积愈深,娘私底下到果园里找过他,说他年龄大多忍让担待点儿。成大林受不了娘一碗水端不平的歪理话,冷着脸没搭理她。娘走后就不再找他拉话儿了,家里变了好饭好菜的托婆娘娃儿给娘端过去,娘总是不带看一眼的原封不动的让来者带回。娃儿回来的时候总会口袋鼓鼓囊囊的被娘塞满了糕点零食。他知道自个儿的冷漠伤着了娘,但娘是真心心疼他的几个娃儿......
现在娘就明晃晃的站在眼前,他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回搀着让座。
“大林呐!老三这事儿闹得大,人心惶惶的,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呐!”
“嗯,放在心上呢!”成大林蹲下身子拍了拍胸脯给娘打保票。
“该赔的赔,该医的医,车子!给他买了。槽口俩牛,搭进去。要还不够,你爹留的那副棺材板儿——柏木的值点钱,也卖了!理亏的事儿可不能拧拧着来!老成家不坑人更不能亏人!”
“记下了,娘!”成大林顺从的安抚着娘。
侧房成大林的婆娘牛凤花这才刚和衣躺下,娘儿俩的对话听得真切。莫名的就怒火中烧了起来。“棺材板儿,柏木的!成家屋里大大小小谁人不知那是大林给他爹准备的!老头子心疼老伴儿临咽气才背着大林让孙儿将那桐木板子的给刷上了油漆。大林是在老汉下葬后才知道的,虽心有不悦但也没说什么。都是自家的老人,爹用不了娘用!现在,光明正大的就要给卖了!她可不答应!”
一想到这儿,牛凤花“腾”的一声起身跳下炕沿子,鞋都没穿的就追了出去。
“娘!你可不能偏心,棺材板儿咋回事您老儿可比我清楚,老三闹出的乱子,老三媳妇那嘴叭叭叭的,有的是本事处置!想动棺材板儿,大林不发话,谁敢动跟谁玩命!”牛凤花心直口快,别说老三怎么样即便是天塌下来了,谁答应她也不答应,自个儿的男人自个儿心疼!就是这个理儿。
老太太没料到儿媳牛凤花会冷不丁的给她来这一出,她极力的压制着心头的怨气,颤颤巍巍的起身,拉了孙儿三狗就要离去。大林伸手去扶,被老娘一甩胳膊挡了回去。临到门口,老人一转身冷冷的紧盯着站在堂屋里的儿子以及儿媳,“老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爹死了,娘顶着上!”话音铿锵有力落地生灰。
成大林终于还是听了婆娘的话不再插手老三家的事务。二日一早,当晚闹腾的人群再次涌入了院子,其中还不乏有两鬓斑白依杖自哀的老人。谁也没料到,成家老太太老早的就吩咐了儿媳娃儿清扫积雪撑桌摆凳,热腾腾的热水瓶已经整整齐齐的摆上了案桌。见有人来都热情招呼着让座,沏茶倒水。大有大摆宴席宴饮宾客的场面。
待来客坐定,老太太颤巍巍的起身说话:
“来的都是乡亲睦邻,天大的事儿,事在人为,咱不怕。儿媳年纪轻,说话不中听,先赔个不是!”老人丢掉拐棍低头鞠躬赔礼道歉。上了年纪的赶紧上前阻拦着,年轻的都目瞪口呆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倚老卖老,不洗脱罪责,父债子还,子不教父之过。父死,子作孽不可活,子债母偿不为过。槽口耕牛两头,灾祸大的牵走。灾祸小的那是一家老小的福佑!”话到这儿,老太太伸手进怀,深蓝色的手帕子缓缓的闪现,轻轻的摆在了桌面上。在那颤抖而又粗糙的一双老手的轻抚下打开了,一叠沉甸甸厚敦敦的人民币摆在面前。
“老头子一辈子日夜操劳积攒的,老三娃儿起早贪黑拉砖跑车换来的,噢......对了,还有政府抚恤老头子一家孤儿寡母的——八千块,全都在这儿了,亟需救命的尽管拿去!出了这门,谁也别说咱成家人蛮横不讲理!”老太太声色俱厉,态度坚决得不容任何人质疑。
“八千块!”那是自知老汉一辈子以及成老三半生以来早出晚归的积蓄。庄稼人,谁见过八千块这么厚的一摞摞票子就这般明晃晃的摆在面前!十里八乡的侥幸出个万元户,都零零散散的人人皆知。谁也没料到补丁烂衫儿,这般年纪一扎进果园就是一天,不知饥渴的成老太太家境竟这般殷实。
人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没有人敢伸手上前,谁都知道,这钱是成家父子俩人穷尽一声的血汗钱!
沉默不语的人群终于四散而去。伤着家人的有七八家之多,重的折了胳膊腿儿,轻的也就擦破点儿皮。成老太太早打听清楚了,孙子三狗搀扶着,不偏谁不向谁,挨家挨户的给送上门去。伤一个的给一千,伤两口子的给两千,轻伤重伤拉匀了,老胳膊老腿儿的,她也没能耐上医院帮衬着,笼统的都陪了笑脸一一谢罪过。
成老太的做派再一次将处于风口浪尖儿上的成家尊严摆在了现实面前。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正如老人家所说的那样,没一个人夸,但也没一个人背地里敢说成家人不地道。
成老三是在事态平息后的第二天回到村里的。一切如常,招呼的照样招呼,关切调侃的照样关切调侃。丝毫没有受到车祸这件事儿的影响。只是车子废了,先是侧滑撞倒了电线杆子,一失控就一头栽进麦地里连续的翻了几个个儿。庆幸的是在撞倒电线杆子那一忽儿,所有的人要么被甩下了车,要么一个个的跳车逃难去了!
成老三一头撞在车把手上受的虽是轻伤但脑门子炸裂着嗡嗡作响。他顾不得查看自个儿的伤势一头铺进麦地查看伤者,一面豁了性命张开双臂在马路上拦截着过往的车辆。好不容易遇到好心的同行将伤着送去救治。自个儿一转身竟倒在了路中央。等醒来的时候同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不敢停留,他要赶回去一是挨家挨户的报个平安,二是想尽办法赶紧将药费给人家补上。
自个儿的灾祸自个儿背着,成老三不敢有任何的私心和马虎。
“你咋在屋呢!”成老三一进门看到儿子三狗就惊愕的问。
“老子英雄儿好汉么!干的好事,娃三天都没去学校了!”成老太太不无惊讶的调侃儿孙。
成老三浑身不自在,难为情的耷拉下脑袋像个做了错事的娃儿一样抠手挠头心神不定。也就在这时候他才隐隐的感觉到头部的疼痛。隐隐的成老三感到母亲就像一座山一样,任凭多大的洪水猛兽,灾难来临的危急时刻总有他在前面阻挡着让他回旋摸索......
成三狗终于回到了学校,这三日欧阳雨姗担惊受怕的就像丢了魂儿一样。一向品学兼优的她竟然因为记错作业破天荒的被老师点了名了。但她并不觉得冤屈,只是心里一直沉吟压抑着一个在她看来大过于天的秘密——要亲眼看到成大军完好无缺的回到教室。
成大军,这个并不起眼的毛头小子并不知道,自个儿心血来潮的愣头青劲儿竟能让县长大人的千金小姐为他魂牵梦绕。他不知即便知道了,也并不在意这个。爱护同学,维护集体利益是遵守校纪班规的前提。他相信学校的每一位同学但凡亲眼目睹了都会挺身而出!
现在他毕恭毕敬的肃立在教工宿舍楼的走廊里。隔着一道像遍野一样雪白的门帘子,透过那道漆得碧绿的单开屋门。班主任王老师正在屋内桌前提笔埋头批改着学生的作业。时而撇嘴微笑,事儿蹙眉叹息。并不知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屋外她的学生成大军就傻乎乎直戳戳的肃立在那儿。
透过阴郁的树丛缝隙,常青树的走廊外围,欧阳雨姗一瞥眼的功夫一眼就捕捉到了成大军的立身之地。教室在一楼,教工宿舍楼就在对面百八十步的距离,王老师住的是二楼。难怪个头高挑的欧阳雨姗一眼就瞧得清清楚楚。
“大军!”欧阳雨姗心跳的几乎惊叫出声儿来,还在上课,被好脾性的英语老师狠狠的瞪了一眼,一颗悬着的心适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傻帽儿!打声报告有那么难吗?”欧阳雨姗这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为不远处走廊上的成大军抱不平。
“站就站呗!小伙子皮实扛冻,好好的回来了也不枉这几日的心神不宁。”欧阳雨姗的内心再次的恢复了平静。现在的她既惊喜又害怕,惊喜的是救他于歹人之手的大军同学终于完好无缺的回来了;害怕的是当晚的事儿成大军会不会信口开河的在同学间一通乱说。
“对,得空得找他好好谈谈!”这个聪明机灵乖巧可爱的千金大小姐终于露出了恬静而又纯真美丽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