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五章(1 / 1)悦石语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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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风波过后,面临着老师儿空缺的烦恼,守喜夫妇不知道如何是好,守喜也有点心灰意冷,自己兄弟都靠不住,还有哪个人能靠得住呢,之前还能大张旗鼓地去找一番,现在呢,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守喜坐在门市回想起前几个老师儿,不是生瓜蛋子就是自命不凡,没有一个诚心在这里干,至于兄弟更是离谱,没干几天就想呛了行。这一幕一幕就像是电影,回放在守喜的脑海里。问题出现在哪里呢,一时间他还找不到,每一个老师儿的到来,他们都诚心相待,把他们当做亲人,甚至替他们干一些厨师分内的活儿,可是如此的良苦用心最后换来的结局多不太满意。想到此,内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他又想到自己的艰辛和努力,为了经营好这个小店,自己和媳妇每天只休息四五个小时,睁开眼就忙忙碌碌,直到天黑还不能合上眼去休息休息,脑袋时常像是住了一群蚊子,嗡嗡直响。这样的日子什么是个头呀,他不禁地问自己。

对面饭店忙碌的锦程站在路东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今天新老师儿来试活呢,他努力从刚才的伤感的情绪中跳出来,他在内心里默默念叨着——希望这个是个踏实的好老师儿……

其实,不仅守喜有如此的担心,锦程对此也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现在还不是换老师儿的节骨眼,一般情况下都是年底或者农忙,这个时候老师儿才流动流动,这样也算是对东家有个交代。没办法,饭店不能缺老师儿,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等守喜跑过来,脑袋锃光瓦亮的厨师已经提着一块面在案板上反复揉搓着。这半年的历练,守喜和锦程能看出来,眼前的这个厨师绝不是半瓶醋,无论是揉,还是甩,都是那么熟练,虽然他们自己不会拉面,但是对拉面注意的事项和技巧倒是烂熟于心。

光头师傅一边揉着面,一边给他俩讲解这和面、揉面的技巧。似乎在告诉他俩人,这和面都是小意思,一个面团像是在他的手头翻转,没多久,面上了劲儿,面团开始随着师傅展开的双臂逐渐拉长。面团和案板的碰撞发出啪——啪——的响声,每一次响声都预示着面条的变得更加细长。面条像是电视上舞蹈演员挥舞的水袖,轻盈自在。守喜夫妇欣喜地看着,光头师傅似乎觉察出来主家的认可,时不时在拉面时添上了手头的花活儿。自己也随着面条旋转开来。守喜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这次锦程没有明确表态,直到吃到软弹可口的拉面才露出来满意的神情。

趁他俩尝面的功夫,光头厨师已经把面盆和台面打扫干净,站在他俩面前。

没有等守喜说话,光头师傅掂起来围裙擦了擦手说:“俺之前在外地干活嘞,这不,孩儿们小,这才回家找个活,不图挣多少钱,只要能照顾家就中”。

师傅的话恰好解决了锦程的疑问,要不然她还真担心这么好的师傅为啥愿意在这个小店将就呢。她对自己的饭店也有个清醒的认识,说好听点,这个能称得上饭店,说不好听的跟路边摊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它比路边摊多了半间房子,起先的话,房子还大些,后来政府修路,征收了一半房子,这个饭店也就只剩下两米深了。现在自己也不好意思给别人说自己开了个饭店嘞。

光头师傅似乎猜透了锦程的心,又不时地解决了她最大的疑虑——工资。工资要的也不高,别人一千七,给俺一千五就行,光头师傅说。

听完光头师傅的话,守喜和锦程都抬起头盯着光头师傅看,弄得光头师傅到不好意思,扯住围裙把手擦了又擦。这个价位能雇这么好的师傅,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守喜夫妇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带着崇拜的眼神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

这个锃光瓦亮的光头散发出来的万道光芒晃得守喜夫妇睁不开眼。

接连几个早上,光头师傅都早早到饭店,有的时候甚至早餐还没有收摊,他也不闲着,帮着锦程盛饭,收碗。守喜夫妇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就连顾客都不住地夸赞这个师傅的勤快。

老师儿的勤快和出众的手艺确实拉了不少回头客。锦程内心的焦虑稍微减轻些。干活也有了劲头儿,头脑也比前一段时间清晰,之前嗡嗡直响的脑袋也降低了发作的频率。有时,锦程还情不自禁地哼上几句嘞。守喜欣喜地看着了妻子的变化,他心里也美滋滋的,困苦的生活禁锢了妻子的快乐,每日这个家庭都沉浸在死一般的宁静当中。没有快乐,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不过,现在,在这潭死水上边终于可以看到一些细小的不易察觉的波纹。

这简单而细微的快乐终究淹没在锦程内心深处隐隐的担忧中。

他们依赖的这个光头师傅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简单——只是为了照顾家才选择这个与他活不相符的店。

一天中午,一个妇女双手抱臂站在面板前。起先,锦程以为是顾客看热闹,也没有在意,只顾自己低头擦桌子,不经意间一撇,她看到光头师傅也停下手中的活,腿也不停地抖动着,才觉察到这可不对劲儿。

她走过来问:“咋了,强的?”

“冇——冇事”光头师傅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咋冇事,家里有活,让他回家去干活嘞,他也不回去”妇女瞪着眼说。

锦程猜想是人家有啥急事嘞,赶紧说:“先回家吧,速去速回”

光头师傅不情愿地解下围裙,跟在妻子后边离开了。

按理说,要不是啥着急的事儿,这大中午的时候怎么也得熬过去,毕竟你是靠这个吃饭的,何况饭店一天当中就靠这个中午呢,现在,锦程不能去计较眼前的这点利益,她要把眼光放长远些,再说了,谁家没有个急事嘞。

厨师走了,这就相当于关门歇业。从中午的十二点到下午三点,锦程站在门口笑着给进门的顾客解释,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将这一天的损失降到最低。强的走的时候活的面还没有揉光滑,锦程走到案板前反复揉搓着这个面团。面里已经放进去拉面剂,她实在不忍心扔掉,锦程学着厨师的样子,揉揉搓搓,弄得一头汗,终于算是做了两碗筷子般的拉面。

本以为强的家是突发情况,需要着急回家处理,现在,锦程算是悟出来了这其中的奥妙。接连几天,一到饭时,强的媳妇必定站在案板前示威一样站着,锦程不再冒充好人,不去理会两口子之间的纷争。她想错了,无论你管与不管,结局都一样,到最后,强的总会乖乖地跟在媳妇身后回家去。纵使心里再着急能有什么用呢,她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她尽量去克制自己焦急的情绪。渴望能用自己的克制去换来一个好的结局。守喜早已经坐不住,好几次都想去问问强的,到底能干不能,有的时候,话都到嘴边都被锦程拦下。“再等等吧,再等两天,不行,咱再想办法”锦程安慰焦急的丈夫说。

锦程从床底下翻出来之前写好的大碗面条的招牌,擦干净重新挂在门上,整天这样关门可不是个事儿,开门市就怕关门,关几次人都关在门外了,无论怎么样卖几碗面条也算是开了张,先维持着往前走吧,锦程心想。

随后的几天又是如此,像是事先排练好的,十一点刚过,强的媳妇准时站在案板前等着强的跟她回家。老儿再也忍不住,给强的递了一根烟说:“强的,这样吧,你瞧瞧,俺这门市就是卖饭的,你这一走,这一天就算白干了呀,要是家里忙不过来,俺先替你帮帮忙,你瞧,这样中不?”

强的站住了,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低下头不说话。强的媳妇根本不去理会守喜的略带请求的挽留。她轻咳一声说:“你走不走?”她的一声轻咳,明显能感觉到强的便是一哆嗦。看到这种情况,守喜也不好说什么。那边,锦程忙得不可开交,收拾碗筷,捞面。

“你瞧瞧这面煮的,冇牙都能吃”一个顾客埋怨道。

锦程听见顾客的埋怨赶紧扔下麻布赶了过来,笑着说:“真不好意思,师傅,俺马上给你换一碗去,要是不行的话,这碗面俺先不收钱了,下次来了再说,你看——”

顾客见锦程如此说,拿着筷子翻了翻,搁下筷子付了钱离开了。很显然,这个顾客不会再来,看着这断成一锅粥的面条不禁地摇了摇头。

这事真的解决解决了,再这样下去,什么时间才是个头呀。三个人还在锅台那僵持着,锦程也走了过去。

“妹子,这样中不,以后这一天三顿饭你带着孩子在这吃,这早上有油饼,胡辣汤,小米粥,还有宝粥嘞,样儿也多点,你看看……”锦程试图去缓和一下当前尴尬的气氛,笑着对强的媳妇说。

“咋,就你能,俺都恁好吃?”强的媳妇像是爆燃的窜天猴,遇见点火星就四处乱窜。

锦程被强的媳妇话噎得够呛,舔着干裂的嘴唇站在原地。

她没有想到,强的媳妇有如此强烈的攻击力。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化解这个冲突。不过,火已经点燃,你要是想抽身,那肯定是不行了,即便烫不伤也得熏得乌黑。

没有等锦程想好回击的招式,又一波攻击袭来。

“我说你咋恁好管人家闲事儿嘞,管不咋,瞧把你能的,看你能管好嘞。”强的媳妇又是一阵狂轰乱炸。

锦程耐住性子,依然笑着说:“妹子,俺可不是去管恁家闲事儿嘞,你瞧瞧,俺这开个饭店也不容易,也不是人家那大饭店,好几个厨师相互帮衬着,俺这就一个厨师,走了就只能关门了,你瞧瞧,前几次恁说有事的时候,俺也没有阻拦吧,都体谅点,都不容易嘞,你说是不是?”。

锦程试图放低姿态,博得强的媳妇的同情。不过她想错了,强的媳妇并不买账。她跳起来指着锦程喊:“是个球,挣恁几毛钱就把人给你们啦,咋,你们这是监狱还是拘留所,还不让人回家了”说着便蹲下去哭起来。

锦程一看这个场景,心想,坏了。她也打起来退堂鼓,就这吧,不能再僵持下去,再闹下去丢人的还是自己。锦程叹了口气说:“走吧,先回去吧”守喜瞪着眼睛看着锦程,他并不理解锦程为啥要做如此的决定。

话音未落,强的已经跟着媳妇走出去五六米远。

不知道为什么,锦程并没有生气,她竟然还有点同情这个女人。她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洗衣、做饭、种地……。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睁开眼,闭上眼睛都是孩子和土地。这样的生活足够让一个人烦躁或者是疯狂,她猜想,也许这个女人也正如她一样艰难。

锦程解下围裙,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地面发呆。不远处,几只蚂蚁正艰难地搬运着硕大的米粒……

现在,跳跃的脑细胞在脑海里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像是被关闭已经的斗兽,它们挥舞着爪牙,想要冲出牢笼。锦程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她告诫自己,绝不能乱,不能乱。她把这一段的事情一件一件摆放整齐,试图在迷雾中寻找一条出路。厨师的屡次“出逃”更让这个饭店雪上加霜。家庭经济状况更是捉襟见肘。自己如此辛劳,竟然还过的这样的窘况,她感到一种强有力的无力感。她似乎掌控不了当前的局势,像是一跳破旧的裤子,这个地方补丁没有打好,另一个地方已经被补丁扯烂了。

这个厨师不能再用了,工资不少开,活几乎没有干,每天来的倒是不晚,可是没有用到正地方呀,这不是个拉面师傅,而是个“和面”师傅。一周多了,和了面就跑,这怎么能受得了呀,一碗面没有卖出去,还白白扔了一袋子面。一个想法突然从错综复杂的思路当中一闪而过,这个厨师是不是故意来整他们的呀。随即,她又否定了这个不成熟的离奇的想法。看面相都是老实人嘞,锦程心想。

她仔细盘算了一下,这一个月的开支,抛出厨师的工资外,午餐还得让早餐贴补呢。真是谁也靠不住呀,那就谁也不靠了,她决定不再做午餐了,这样也能轻松些。身体实在吃不消了。她不止一次感觉到,身上的精力即将被榨干。想到此,她准备等强的来的时候给他说一说,他们的午餐不再营业,让他另谋出路。想到此,她算了算工资,一月一千五,一月三十天,三五一十五,每天五十元,干了七天,五七三十五。她从搁钱的抽屉里数出来三百五十元单独放在一起。

第二天,强的像往常一样早早到了饭店。他准备往面盆里倒面的时候被锦程拦下来。锦程说:“强的,别和面了,俺中午不打算卖午餐了,顾不着呀,所以——”锦程从兜里掏出来三百五十块钱递给强的,“真不好意思”。

强的接过钱,数了数,没有谦让,把钱塞进衣兜里扭头就走了。

身后的锦程一脸茫然。这——这是啥意思呢,他还不理解。算了,估计是埋怨自己没有提前告诉人家吧,也难怪嘞。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心里好受些。

卖完了早餐,锦程准备锁上门去路西的门市休息会。

“中午不卖饭了,这咋锁上门了?”老李问。

“不卖了……”锦程一脸无奈地说。

为啥不卖饭了,这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老李也不再追问。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了,没走几步几步又退了回来。他叫住锦程,凑了过来低声说:“哎,有件事不知道能说不能说,俺也犹豫了好几天了,也害怕说错了,不过瞧着场景,俺考虑着还是给你说说……”

老李不是一个爱嚼舌根的人,要换作其他人说这话,锦程绝不给他说的机会,直接找个理由就躲开了,她在村子里最厌烦别人嚼舌根子了。见老李如此郑重,锦程停下来说:“老李哥,你说吧,咱这有啥能说不能说的,你这为人俺还不信嘞”

听到锦程的肯定,老李也放下顾虑,低声说:“你没有怀疑过这个厨师吗?”

一听关于这个厨师,锦程瞪大了眼睛问:“怀疑这个厨师啥?”

“嗨,看来你还真把他当好人了,俺给你直说了吧,这个强的媳妇是之前在你们这干的那个孩子的姐姐,俺还纳闷嘞,他在城东头老陈家的饭店干的好好的,咋跑你这干了,现在俺才瞧出来呀……”

“老李哥,你说强的之前在城东那个饭店干嘞?”锦程问。

“昨天俺还见老陈了,他说强的还在那干的好好的嘞,就是这几天说家里有事,去的晚点……”老李说。

听到老李的话,锦程把这些事情连在一起想了想,这才算明白过来。自己真是有点傻呀,对这个突然来的好老师儿竟然没有起半点疑心,哎——。

“老李哥,俺这——真——哎——”锦程几乎连不能用一句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她不明白,自己诚心对待的人为啥要去坑害他们。

“老李哥,你说说,俺这到底惹谁了呀,俺还可怜强的嘞,刚才,俺给了他三百五十块钱,还内疚得不行,觉得自己没有提前给人家说辞退人家……”

“你们两口子呀,就是心太软了,啥都是自己约莫着……你得学会看人呀”老李叹了一口气说,“之前你们开饭店的时候俺就给你们说过,干饭店你得自己懂,要不这里边的道道儿都会成为你们过不完的坎嘞”。老李说完,瞧瞧失落的锦程,继续安慰说:“就这吧,别想恁多了,以后多长点心,还是咱们老百姓常说的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说完,老李背着手离开了,锦程胡乱拉一把椅子坐下,现在,她太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谁也代替不了,自己身上的伤口还得靠自己愈合。

她被带进回忆的暗流,往日的一幕一幕像电影机上黑色的胶片随着机器的转动在她的脑海中闪现,每一幕都像一支利剑向她飞来,她来不及躲闪,这些利剑直插心脏。她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飞溅的血迹,这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又是那么平淡。

值得庆幸的是,她早已经在困苦的生活中学会了麻木。

飞速旋转、跳跃的细胞产生了巨大的热量,脑浆已经沸腾,热量转换成气体充斥着大脑,四处乱撞,似乎要冲破头颅的束缚,像一只气球,持续释放的气体促使气球向外扩张,变大——变大——气球已经在爆破的边缘……

锦程用尽全力拉扯着持续下沉的回忆,终于,她跳了出来,她看到,西边门市的门口坐着的丈夫正在等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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