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间之后,蒋闽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昏脑涨。
首先,江许所告知的信息实在是匪夷所思;其次,刚刚在那妖狱中,我们那位蒲小姐也是没辜负她一向刁蛮的名声,趁着蒋闽,湛准还有江许三人谈话的时间,她竟然想抱着她的那位侯爷在众多妖狱狱卒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而结果自然是被人拦了下来,虽然目前来看这倒也不要紧了,毕竟蒋闽和湛准已经背地里和那位主管妖狱的吏员达成了某种协议。但若是从长远来看,这却算是蒋闽有把柄落在江许手里了。明白人都懂嘛,擅自带外人入妖狱,如果并没闹出什么事情倒也罢了,可他日若是江许把蒲婉今天在妖狱干的好事讲出来,虽然结果仍然是没闹出什么事情吧,但作为带蒲婉进妖狱的康伯府吏员,蒋晏池却是难辞其咎的了。
这还不算。从妖狱出来送蒲婉回去,再离开太尉府的时候,却又正巧碰见了有两名康伯府吏员抬着骆旗的尸体给人送了回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昨日老太尉大闹康伯府的时候,就已经命人要把尸体给带回来准备安葬了,却被一位负责验尸的康伯府老吏员给拦了下来,今日才还回来。湛准觉得从这其中说不定能获得关于这次案件的一些有效信息,所以一回府就去找那名老吏员去了。
而蒋闽独自一人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准备将目前所得到的情报好好梳理一番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一人已经候在了门前许久。
蒋闽当然知道他是谁,就目前来看,唯一一个有可能出现在他门前的生面孔的就只有那个江许口中所言要来分功劳的古木吏了。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毕竟多一个脑子想事情总是好的。但蒋闽看到这人的时候只感觉眩晕的程度又重了几分。原因无他,实在是这名底层吏员除了背上背着一把以古木材质制成的长剑外,腰间却又别着一把以灵石铸造而成的类似于匕首的短刀。在阳光的映衬下,尤为刺眼。
“你便是那林隼了?”
“正是。”
......
“你便是那湛晴岚了?”
“正是!”
“你这厮,来此处作甚?”问清对方名姓后,这位负责验尸的老吏员几乎是指着湛准骂了出来,吓得后者连忙拱手行礼,但拱手的同时,湛准也快速地瞟了对方一眼:这位老吏员生得矮小,白乎乎的大胡子将几乎半张脸都遮蔽了,两只眼睛下的黑眼圈也是尤为明显,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昨晚验尸所留下的美好印记。
这下湛准也大概明白了,自己这是打扰到这位长者的正常休息了。
可不及湛准出声道歉,那大胡子爷爷却是先发出了一声冷笑,“你湛晴岚的大名我可是早有耳闻了!”他伸出了两只黑乎乎的手掌,如数家珍一般用一种戏谑的语气扳着手指列举出了他所知道的一些湛晴岚的光辉事迹,“六岁便敢偷太尉家的御酒!九岁就会借着自家老爹的名头逼着老实吏员带你上青楼!十五岁竟能靠着牌技赌遍松都无敌手!去年和城西何令君的儿子斗蛐蛐还把别人赢得裤子都没有......”
这老头越说越起劲,甚至连自己脸上的黑眼圈都被他说得消散了一些。听得一旁的湛准是面红耳赤。
虽然当时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是真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但他也是真没想到会有人把这些破事记得比他自己还清楚。
“咳......长者,我......”湛晴岚想打断这位好像是在给别人安利自己偶像的狂热粉丝,但却被对方完全给无视了,相反,这位老爷爷嘴上的胡子微颤,又咯咯大笑,讲起了另一个人的事情,“真不愧是你爹亲生的!跟你爹简直一模一样!”他用一种怀念的眼神望着湛准言道,“湛康伯那小子也是,贪玩好色,浪荡成性,搞得你娘一气之下甚至都把他给休了,索性连你一起也丢在了这康伯府里......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平时怎么看怎么都不靠谱的家伙,在缉邪的时候,却总能变成一个让人无比安心的存在......”
湛准立在一旁,一时无言。
他其实对于自己的父亲并不了解,因为那位伟大的缉邪侯在他十岁的那一年,也就是逼老实吏员带自己上快活楼的后一年,就已经去世了。
而不管如何,那位老吏员也总算是结束了自己的喋喋不休,他举着手踮起脚吃力地拍了下湛准的肩膀,然后又眯着眼睛在身旁的一张板凳下坐下,稍微正色了一些,也示意湛准在另一张板凳上坐下。
“其实,我很清楚,是你和蒋晏池那小子在负责那件太尉女婿死亡的案件,所以,你这次来,是想要了解骆旗尸体的事。对否?你这小子可是难得对于案子这样上心啊!”白胡子老吏员打了哈欠,又闭上眼睛做出了一个惬意的姿态,似是在打盹,“也罢,但有疑虑,尽管问来!”
湛准微微颔首,“据我所知,正常情况下,康伯府验尸最多也仅需要两个时辰就能验出来?”
“是如此。”
“可这骆旗,长者却是验了一宿?甚至今日早些时候也还在为这尸体发愁?”
“的确。”
“为何?”
“嗨!”那白胡子老吏员用力地叹了口气,“晴岚你可知道,妖物伤人是会留下特殊的印记的,而持除妖武器对妖邪造成伤害,也是如此,反之,则没有。”
“所以,难道那骆旗其实是妖?而杀他的,真是我康伯府之人?”湛准不禁面露恍然。
这是最离奇的一个说法。要真是这样,这破书就该卡文了。
“要真是这样,反倒不用验这么久了。”老吏员胡子微动,“事实是,依照伤痕来看,给这骆旗造成致命伤害的,是一把由铁所铸成的剑。”
“偏偏是铁?”湛准不由皱起了眉头。
“是啊,要是是别的材质就好了啊!”
对啊,白玉,灵石,银,铜,木头,什么不好?偏偏是铁!但凡是其他五种当中的一种,都几乎可以断定了,杀骆旗的这人,跟康伯府脱不了关系。但是,偏偏是铁!这松都城内,乃至整个天下,除了缉邪之人和身份高贵之人,几乎所有人使用的武器都是铁铸的。这完全就是一个近乎于无用的信息。
湛准有点丧气,他来这里,本就是因为想到了可能可以从武器材质来进一步缩小查案的范围,但以结果来看,显然,他的小聪明并没有带来任何收益。
“那,除了材质之外,还验出了一些别的东西吗?”湛准沮丧地问,虽然他知道希望不大,但总归是不想要白来一趟的。
“骆旗是人,杀他的也是人,对不起,晴岚,我能确定的,就只有这点了。”老吏员晃了晃脑袋,也变得沮丧了起来。
无疑,这也是一个废信息。
而至于为什么老吏员要揪着这个废信息验一晚上,湛准也是知道了,所以他没再问。因为那只小猫化形绝对跟妖异有关,而那只小猫化的是骆旗的形,故而,照常理论,骆旗的死也应该与妖异有关。
所以,在得出那个废信息之后,即便是湛准此刻面对着的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吏员,也是会怀疑自己的验尸结果的。
“我知道了。”湛准失落地向老吏员拱了下手,“就不打扰长者休息了。”
之后他便也打算离开了。
踏出验尸房的门,已经是夜间了,头顶可见星群密布,而康伯府的墙外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不!
今天似乎热闹了一些。
“徐老伯!”墙外有人高声呼喊,也能听见脚步急促。果然,马上这声音的主人就出现在湛准面前了,正是今日在太尉府前见着的负责运送骆旗尸体的那两位,他们此时也依然抬着一具尸体,却不是骆旗的了。
湛准走近一看,却是悚然一惊。
这抬着的人,生得肥头大耳,五短身材,正是杜冀!
慌张之下,湛准也没想起来拦住他们,就由得那俩负责运输尸体的吏员往验尸房去了。
“晴岚。”而身后,也是传来了蒋闽的声音,湛准回头一看,自己这位兄长的面色完全就跟此刻的自己一般惨白,倒是他身边立着的一位英武青年面色如常,“走吧。”他右手搭在腰间的灵石短刀刀柄上平静地说道:“君侯还在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