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别急,慢慢说。”
“康伯府的人来了!”
喻仙山中的一处被房屋环绕的空地,由于一个莽撞小伙子的高声呼喊迅速吸引过来了在附近的数十个山民。众人齐齐色变,惊慌失措。只有一个中年妇人镇定自若,出来掌控了一下局势。
“大伙儿别慌,先听我说,对方虽是公人,但办案总得讲证据不是?现在我们并没有把柄落人家手里,他们是不敢抓人的。”
“可是明明才刚将那狼女带走,这无缘无故的,康伯府的人又来作甚?”众人纷纷颔首,但也有胆小地忍不住出声询问了句。
“且观之。”中年妇人握着扫帚道:“你们就当无事发生,去忙便是了,就如往常一样,待会那康伯府的人来了,我自去接待就是,如果他们问你们问题,三思而后答,万不可露了馅!”
言罢,其余山民皆做鸟兽散,又慌忙地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或提刀砍肉,或回屋纺织,或烧菜做饭。独那中年妇人握着扫帚走到了道路旁,就在那儿等着了。
不一会儿,便能见到十四个身着吏服,腰携武器的康伯府小吏了。
其中一个章承中年妇人是认得的,这些日子来主查喻仙山事件的吏长嘛。但奇怪的是,他这次只是跟在另一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吏员身后,每当有问,便拱手作答,保持着一副低姿态,完全没有前些日子的神气。
这让中年妇人不由心下一惊,本能地朝后瞧了一眼,见到山民们都已经在干自己的事了,才缓缓舒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
没错,她开始紧张,但是是在见到章承后才开始紧张的。
要知道,张平今日才将那狼女弄到了康伯府去,照理说,那狼女连人话都不会说,根本就不可能为自己辩解,再加上喻仙山上山民们众口一词说她是凶手,章承再以言语推波助澜一番,定这狼女的罪是肯定的。而若是定了罪,那这桩案子也就算结了;而若是案子结了,康伯府就完全没有理由再派一个身份地位皆高于章承的人来这喻仙山里。所以,可以肯定,一定是狼女一事出了差错,才惹来了这十四个丧门星。
“这位夫人为何久候于此?”等走进后,那些康伯府吏员中为首的那里理所当然地向中年妇人询问了一句。
这年轻人虽长得人模人样的,说话也算有礼,但举手投足间总有一些小动作会透露出他的轻浮,一看就是哪家的纨绔。这让中年妇人在心里对他生出了一种不屑,也稍微放松了一点儿警惕。
而湛准心里对这中年妇人没什么好想法的,昨夜他看得真切,提着菜刀拦道砍人的就是这个泼妇。
“想出来看看我丈夫何时回来罢了。”
这时章承赶紧出来解释了一番,原来啊,这中年妇人正是那张平的老婆,也就是得病的那个张喜娘的亲生母亲。虽然湛准并不知道什么张平,张安之类的名字,但说出张平便是那个向章承举报说狼女杀人的山民后,湛准还是立刻就懂得了。
“原来如此。”湛准心下了然,“不过说起来,我与夫人其实是见过的。”他轻浮地笑道。
中年妇人心中暗骂无耻,却只能抱着扫帚面无表情地应道:“我与我丈夫一家久住于这喻仙山中,连松都城都没去过几趟,公人想必是记错了的。”
“的确是见过的。”湛准覆手而立,依然是笑,“就在这喻仙山中。”
“哦?”中年妇人内心完全没有波澜,只当是这纨绔公子对自己的调戏,又更加抱紧了怀中的扫帚,“我却是记不真切了......”
“就在昨夜!”没等对方再讲多的话,湛准却是猛地将眼瞪得灼热,紧盯着中年妇人的瞳仁冷笑言道:“昨夜夫人提刀拦道,英姿飒爽,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啊!”
此言一出,中年妇人只觉得自己本来波澜不惊的内心忽然翻起了一阵海啸,她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纨绔是带着证据来的,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立刻敛起了脸上的惧色,抱着扫帚嘴硬言道:“原来是昨夜在公人梦中相见,也难怪我不知晓了。”
这下又轮到湛准在心里暗骂这个老女人不要脸了。
“夫人携这喻仙山山民劫道杀人,还嫁祸于一口不能言的狼女,莫非现在就忘了?”湛准收起了笑,转而将手搭在了腰上那柄用镇山铁新铸的刀上,眼神也不再柔和,仿佛只要对方再狡辩,他便要抽出刀来给其一点教训。
“公人信口开河,也不怕天谴吗?”中年妇人索性闭目不再看他,“凡事皆讲证据,康伯府便能随意冤枉平民了么?”
“我亲眼所见,莫非就不算证据?”
“一面之词,如何当得证据?”
“很好!”听着这话,湛准突然愤慨异常:“一面之词,自然是当不得证据,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凭一面之词去要我康伯府定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女孩的罪呢?”
中年妇人无言以对。
湛准身后的章承则是羞愧难当,杨宾鸿咬牙切齿。
“既然你说没有证据,那我便给你证据。”湛准突然拔刀,指向了那些山中的屋舍,同时刀带罡风起,使一股杀气刻意地刮过了中年妇人的脸颊,“昨夜我亲眼所见,那商队所携的货物绝不止区区两箱,要是加上先前你们所劫,怕是都能堆积成一座小山了吧?”他向自己身后除了嗷呜之外的十二个康伯府吏员命令道:“去给我找出来!”
“是。”
王定等人纷纷领命持刀往山内各处寻去了。
而那中年妇人却似乎反而放下了心中的不安,也重新睁开了眼睛,抱着扫帚朝远方的天边望去,嘴角还咧出了一道不明显的笑,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的丈夫似的。
“嗷呜。”“咕咕......”
而湛准这边呢,出于两点,一点是他自己懒得去搜东西,第二点则是因为他得看着那只被自己带出来的小怪物,保证她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可王定他们走后,嗷呜的嘴和肚子又同时发出声音了。
真是的,明明出门前才刚吃过东西。
湛准在心中抱怨,但面上却是不由轻笑了一声。
他在嗷呜身前蹲下了身子,然后指引着这只小怪物,使她的视线望向了那个中年妇人抱着扫帚的手臂。
“想吃肉肉吗?”湛准笑着问。
嗷呜微微点头。
然后——
“啊!!滚开!你个小畜生!”
是一声惨叫。
......
“你必须马上回宫垣山。”
“可是,你答应了我今天晚上看花灯的......”
“听话,看花灯以后会有机会的。”江许的手拂过雪漫洁如白玉的脸颊,替她捋好了不规矩的那几根头发,“你再呆在松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一男一女依傍着走在松都的街道上,步子很缓,也很小心。
他们都生怕这条路很快就走完了,但又不得不接受他们必须将这条路走完。
“那个机会,会是在多久以后呢?”
临到城门口,雪漫突然推开了江许,往前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多久以后啊......”男人仰头沉思,又上前牵起了美人儿的玉手,“等到人类和妖不再对彼此有偏见,能够和谐共处的那一天吧。”
冷风一路吹,将两人的手冻得都有些红,而雪漫红的却还有眼角。有白色的晶莹自天空中掉落,打在狐妖的脸上,化成水滴,往下淌去。
下雪了。
是小雪。
雪漫仰头看,一片雪花飘着落到了她的眼睛里,然后水就从眼中出来了。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基本不可能。”江许说,“但,我会努力,让它变成可能,然后再变得快一点,就像这冬天的风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向你奔袭而来。”接着,他搂住了雪漫的肩膀,又侧身低头迅速地让自己的嘴唇黏在了对方的嘴唇上。
良久。
这时,狐妖的哭又只能变成笑了。
“那你要很努力,特别努力的那种。”
“好啊。”江许也笑。
两人又依傍着迈着缓慢的步子往城外而去。
雪没下太久,仿佛只是为了应景似的走了个过场就匆匆离去了。
而当雪停下,江许与雪漫继续向前的路也被挡住了,空气中能闻到一种刺鼻的气息。
那不是人,也不是妖,挡住两人路的,是十几辆马车,车内装有数不清的财帛,不过说是马车吧,车其实已经都破了,拉车的马也死了,且死相奇惨。而在这些已经逝去的车马间,更显突兀的是两个人类的尸体。
他们其中一个身材矮小却又健壮,眼睛和嘴都张得老大,仿佛是死前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而再看另一个,则是紧紧地攥着自己怀中的宝剑,到现在也没放开,似是死前极度害怕所致。
不过这都与江许和雪漫没有什么关系了。
江永逸并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他只会干对自己有帮助的事,而现在嘛,他唯一想的,便是将雪漫赶紧送回宫垣山罢了。看到这些人与马的尸体,他心中完全没有任何感触。死都死了,还能如何?
然而。
“救......救命啊......”
在那些车马的残骸中,隐约能听到一个小女孩求救的声音,那声音很微弱,已经近乎奄奄一息了。
没等江许说话,雪漫便扯着他找到了那个声音的源头,然后运用灵力将那个小女孩从车马的残骸中拉了出来。
“就送到这里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雪漫抱着小女孩对江许道:“你得救他。”
“可......”
“好啦,你总不能真的送我回宫垣山吧。”雪漫强笑着说,“这是为了人妖和平!如果你以后有幸遇到这个小女孩的其他的家人,一定要告诉他们,是一个漂亮的狐妖大姐姐救了这个小姑娘!”
江许从她手上接过了那小女孩,点头默认。
然后两人同时转身,一人往宫垣山,一人回松都城。
可刚走了还没有一步,那小姑娘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就挣扎着从江许怀里跳了下来,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又连连喊疼。
接着又满脸恐惧地望着江许跟雪漫,用手将身体往后挪的同时又哭得极为大声。
是害怕的哭喊。
“救命!救命啊!!”
正在江许想上前安抚她,而雪漫回头觉得不可思议之时。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家悄无声息拄着拐杖出现在了小女孩身后,他身旁还带着十数个家仆打扮的人。
“好只狐妖!天子脚下!竟敢如此作恶!”他厉声骂道,便吩咐家仆将那个放声哭泣的小女孩给拉扯到了自己身边,又俯身和颜悦色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别怕,有爷爷在,他们这些坏人伤害不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