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园的月色,挂满了梢头;小桥下的流水,带不走忧愁。
此时此刻,翰林学士陆务的眼中,没有了家国天下,没有了诗词才学,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在陆务的眼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那是河流对岸、小桥之边的女子。
凌浪涯等人看到陆务的失态,初始以为他是不小心摔了杯盏,后来看到他的表情,才猜测到事出有因,便静默不语。
陆务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清丽女子,一时失了神。
那清丽女子明眸如星,此时也看到了小桥对面的陆务。
清丽女子先是露出诧异表情,下意识地松开了挽着男子的手,双手不知如何摆放。
可是,片刻之后,她又伸出了手,挽住了男子的手臂,紧紧地挽住不放。
陆务一见女子放下手时,双目骤然闪亮,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可是,当他一看到女子又挽男子的手臂,他的明亮双眸骤然黯淡,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神色。
而清丽女子身边的男子,见到陆务之时,也是露出了诧异表情,不过当女子重新挽他的手臂时,哪怕是温文尔雅如他,脸色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自豪。
但陆务和那女子之间,两人对视,眼中只有彼此。
月色如水,沉园如墨,小桥两岸,谁看到了谁。
良久之后,陆务轻叹一声,缓步走了小桥。
清丽女子心中一动,就要往后退,反倒是旁边的男子伸手轻拍她的臂弯,柔声道:“你若想去,便去吧。”
她目视男子,犹豫片刻,终于松开了男子的手,同样缓步走了小桥。
小桥不过十数步距离,而两人一步一移,仿佛走过了漫长一生。
月色落在桥中央的两人身,一人气宇轩昂,一人绝色清丽。
若在旁人看,这何尝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四目相对,忽而沉默。
陆务温柔道:“近来可好?”
女子点头道:“甚好。”
陆务轻叹道:“如此甚好。”
四目相对,依旧沉默。
陆务心神散乱,忽而转身对凌浪涯三人,作揖道:“三位,陆某尚有要事,在此先行别过。”
言罢,也不待三人回答,陆务轻挥衣袖,默然往东离去。
他与她擦肩而过,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女子蓦然回首,静立桥头,只看到他的落寞身影,渐行渐远。
月色如水,沉园的小桥流水间,送来了陆务的黯然吟唱。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曲钗头凤,来时风月多,去时霜满面。
桥伊人,瞬间泪流满面。
桥下众人,一时不知所措。
待得词尽曲消,余音已散,清丽女子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凌浪涯三人后,转身回到那男子身旁,道:“走吧。此地我不想再来了。”
言罢,她也不待男子作答,转身往西离去。
他已向东走,她便往西行。
东西如参商,从此不复见。
那男子见状,匆匆瞥了一眼众人后,连忙跟她的脚步,不消片刻,两人已消失在三人眼前。
徒留下凌浪涯三人,怔怔地站在当场,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一席宴会,散得让人措不及防。
三人再度坐下来,只觉杯中酒也索然无味,纵然不知道何事,但似乎也能感受到陆务的心情。
那大概是一种痛失所爱,陌路重逢的心情。
良久之后,丘云叹道:“世传陆学士,实乃痴情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凌浪涯一杯饮尽杯中酒,蓦然想起那天,大寒时节,骤雪纷飞,初遇冷莹霜。此后二人曾共患难,待她身不由己离去后,徒留自己一人伤怀。此情此景,虽不是陌路相逢,但别离之情,又是何其相似。
他的心中一动,莫非此便是相思。
凌浪涯不禁问道:“不知陆学士,为何痴情如此?”
丘云叹道:“倘若我没料错,方才那女子,便是陆学士表妹唐约。据闻,陆学士和唐约,乃是青梅竹马。此后ChéngRén,两人成婚,相敬如宾,情深意浓。奈何陆母不喜唐氏,且责怪唐氏无所出,又令陆学士丧失进取心,不入庙堂,枉读圣贤书,便决意让陆学士休了唐氏。陆学士万般恳求,奈何陆目以死相逼。万般无奈之下,陆学士只好一纸休了唐氏。一对璧人,从此陌路。”
凌浪涯未曾想,原来方才两人一面,其中更有如此凄楚故事。他忽而又想起冷莹霜,一时无以言对。
听闻此事,胡虚醒悟起来,道:“莫非方才那唐约身边的男子,便是她改嫁后的丈夫。”
丘云点头道:“确实如此。在两人分离后,后来便各有所属。在陆母主使下,陆学士新娶了王氏,而唐约闻之,心灰意冷之下,便答应改嫁赵城。那赵城也是当朝翰林学士,可谓与陆学士乃是同朝同门。此后多年,陆唐二人从未相见,未曾料却在此地偶遇,可谓是命运弄人。”
胡虚叹道:“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大抵如此吧。”
凌浪涯想到自己的境遇,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思念。他不知道冷莹霜如今身在何方,也知道自己尚未有资格站在她的面前,可此刻他想找到她,站在她的身旁。
凌浪涯忽然明白,也许这就是那个老人告诉过他的,何为相思。他说起此物时,同样是黯然神伤,想来也是心有故事吧。
他又想起胡虚曾在供稻庄溶洞中说过,听闻爱情,十有九悲。
想来,便是如此吧。
此生从未相思,一遇相思,便害相思。
凌浪涯呢喃道:“也许不是命运如此,而是时代所至。”
明白了前因后果,三人再也无心畅饮,便匆匆散去。这一宴可谓兴起而来,兴败而归。
此时月悬高空,大年初一的绚烂烟花,落在三人眼中,也不过是徒增落寞。
三人同回丘府中,凌浪涯和胡虚告辞后,骑着小毛驴便返回古庙。
一路返回,二人各有所思,也甚少言语。倒是两头小毛驴,似乎觉得要回家了,一路叫得甚是欢快。
待得返回古庙,二人推门而进。点燃烛火后,只见房中,摆满了各色物品,让二人大吃一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