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对梁望舒是有过期望的,也曾像所有被定了婚的少女那样,私下里想要听到他的消息,打听打听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别人眼里的他又是怎样的?
杨柳巷那一案,发生在去年的八月初,杨家被下狱之前,当时她的确刚好经过五城兵马司,坐在马车里,她听见丫鬟喊,“姑娘,快看,是梁指挥使。”
虽然不只一次见过梁望舒,但在外办公的梁望舒是什么样子,她从来都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没有一次是自己亲眼所见,所以,那一刻,她让车夫停了马车,靠在不显眼的位置,掀了马车的帘子。
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很单一,除了漠冷,便是漠然,那家人感恩戴德的磕头没换来他一个笑脸,同样,他好像也不愿意大肆宣扬他为这家人昭雪的功德,只叫来身边的衙役,吩咐他们送人回去。
当时坐在马车里的她,觉得这样的梁望舒虽然有些不近人情,性子冷,但好在一点,清醒,她喜欢跟清醒的人打交道,即使相敬如宾,但彼此都知道底线在哪儿,这样,挺好。
回到府里,她把这件事儿跟祖母说了,祖母当时笑着问她,“寒潇,他这样的性子,你会不会觉得生活无趣?”
红袖添香,软语温言,如胶似漆,这样少女怀春所向往的夫妻生活似乎看起来与她无缘了,但柳寒潇却不觉得如何,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对祖母说的话,“红袖添香可以是别人的红袖,软语温言或许不只对眼前人,如胶似漆更是随手拈来,那样的男子,他的心是软的,性子同样是软的,祖母不是说过吗,老好人是看着好,但生活中的另一伴若是老好人,那留给自己的就只剩糟心了。”
祖母听了她话,当时就笑了,搂着她在怀,点着她的额头,嗔道:“你呀,就是看得太明白了。”
是啊,这世上女人生活不易,若不看明白些,日子还怎么过?
她听得出祖母的惋惜,但同样也看得出,祖母对这桩婚事是满意的,至于后来张贴公文的事儿,则是祖母身边的大丫鬟悄悄与她身边的丫鬟提起的,她明白,这是祖母刻意着人打听,有意让她看清梁望舒这个人内在的品质。
即使他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心中却尚存慈悲。
慈悲吗?
去年中秋夜,合家团圆日,当柳家大大小小主子并着主子身边得脸的嬷嬷们一同被下了大狱,当柳家判处斩立决后,梁望舒可曾想到过她这个未婚妻?
可曾想过用他仅有的力量为她搏一条生路,为柳府搏一条生路?
不曾吧。
或许还有避之不及吧。
不过,梁家也算厉害,梁靖竟然能在她祖父判刑后,迅速由一部侍郎攫升到一部尚书,而梁望舒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也坐的安安稳稳。
看来,这清醒的人啊,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陈铮眼里再无刚才装出来的倾慕、懊恼,眉眼间只余一片嘲讽。
目不斜视的走到最后一处屋子,陈铮示意扶珠敲门,做戏吗,总要做全套,才能让后面的人看清楚不是。
“谁呀?咳咳……”
一道低哑的女声伴随着咳嗽在院门里响起,陈铮还未反应过来,扶珠却已然惊讶起来,“姑娘,你怎么知道武师傅住在这儿?”
陈铮:“……”
她被问愣了,没有说话,院门已开。
开门的女子看见门外站着的两个女孩子同样愣住了,完全没料到的样子,“姑……娘……”
兴许是太惊讶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武师傅,你头发怎么了?”
明明才离府几个月,这武师傅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扶珠愕然的指着武师傅的头发,然后又张着目向姑娘看去。
陈铮此刻已缓了最初的错愕,认出这会儿一半白头发,一半黑头发的中年女人的确就是她的武师傅,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住在这儿,但此刻,外面还有一双怀有疑虑的眼睛,而武师傅的出现,到是刚好能解了她的困。
至于武师傅的头发……
“师父用了秘药。”
竟不是询问。
武师傅无奈苦笑,这会儿,她从最初的惊愣中回神,不及答话,便先侧开了身,“姑娘快进来吧,我这地儿也是临时落脚,有些乱,姑娘别嫌弃。”
小院不大,从院门口到屋门,也就十来步的距离,进得屋里,还不待陈铮说什么,扶珠已然不敢相信道:“武师傅,你这得有多长时间没收拾了啊?”
床上地下,好像都没什么可落脚的。
武师傅被扶珠说得有些尴尬,她这人痴迷武学,从来对女儿家该学的东西都没上过心,以前在湘阳侯府的时候,杨氏给她配了两个小丫鬟,洒扫收拾屋子,换洗衣服,从来就没让她操过心,及至陈铮落水,她被杨氏怒赶,随便找了这么处小院住下,为的就是这附近集市、小店热闹,吃东西方便,余下的收拾屋子,洒扫院子,洗换衣的衣物,就有些懈怠了。
闻着陈铮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再看看自己这零乱不堪的屋子,武师傅难得脸红一回,干咳一声,对陈铮说,“要不,姑娘先在院里等会儿,我先进去收拾收拾?”
“还是我来吧。”
扶珠根本不用陈铮开口,一手拽住武师傅的胳膊推着她往外站,“盏茶功夫就能好,武师傅还是先跟姑娘在院子里站一会儿吧。”
“……好。”
武师傅尴尬的让着陈铮又回了院子,语气中透着一丝为难,“姑娘这趟是?”
“过来看看。”
陈铮语气柔软下来,一句话落,她明显听到武师傅松了口气,眼里渐渐凝了笑,“师傅很怕再回到侯府。”
又是一句肯定。
武师傅刚松了口气的面色,又露出被道破心思的尴尬来。
她知道三姑娘聪明,不然也不会在练武上造诣那么高,只是三爷虽然让她教习姑娘武功,却也明确告诉她,不能拿她师门那些秘法用在三姑娘身上,三爷要的是三姑娘有自保的本事,却不是为了练就一个武林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