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餐桌上分为三个派系。
西楚势大
东源精锐
中立脑残
齐元就坐在聂怀左手边上,一道道才上来,他一直低眉顺目,没说一句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任何人。
端盘子的柯景,年岁要比席玉大上好几岁,可也只能给这些大佬端盘子。
若是让他坐在桌面上,忍受沉默无言却硬是要坐在一起的气氛,饭后他宁愿去洗碗。
这么想的还有宫玉堂,他比较单纯,餐桌上坐着的三个人,没一个他打得过的,还是老实巴交的当做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别看平时跟车壮叫嚷约战,那是可以走上几个回合,再来输赢天定。
面前几位,齐元居然能进得聂怀的身,这是宫玉堂努力了好几年却不得的成就。
算了
他就是笨。
餐桌上素菜少,肉食多,聂怀闭着眼睛吃,想着怎么把齐元给劝走。
小伙子几年没见长大了不少,动手的恐怕不管用了。
餐桌上齐元一直给聂怀夹菜,全都是鸡腿荤腥,只要聂怀碗里空了,立马一块肉飞过去,鸡腿飞过去,看得宫玉堂牙疼。
席玉吃了几口,问:“为什么要杀我?”
齐元放下碗筷表现的很尊敬,说:“你死了殿下就可以逍遥天地,不受任何束缚。”
是的
束缚。
从前是东源安危,百姓离散束缚着聂怀,现在是这个舜亲王一人,只要他消失,即便西楚再给一个国师的名号,聂怀也不会稀罕。
他的话席玉没有反驳,聂怀留在西楚的确是他的意思,他想了想,夹起一根青菜放在聂怀的碗里。
“西楚对他不好?”
“一个将军在西楚就顶天了,左不过给些世袭爵位,也就这样。”
闷声把饭不敢插话的除了宫玉堂,还有聂怀。
话到这里就停了。
一顿饭吃得聂怀胃疼,撑得,在走廊院落一圈圈的转,顶着晶亮的月光。
饭后齐元便找不到人影,宫玉堂跟在柯景的身后,两人洗漱完立在走廊讨论齐元对聂怀的称呼。
西楚人都叫聂怀为将军,车壮他们叫大帅,还有一些私下叫国尊的,怎么又跑出来一个殿下。
聂怀在东源位高权重,人人惧怕,却没听说是皇室宗亲之后,也没有世袭爵位在身,怎么就成了殿下了。
疑惑着两人望着聂怀,席玉便从屋子里走出来,身上披着一件狐狸领子的斗篷。
“在东源时,宣慧帝即位,聂怀领镇国大元帅,因其功绩卓著,便封为忠勇王,陪享太庙,连那些亲王皇子都不敢与其并肩。
齐元多半是当时王府中人,才会这么叫。”
宫玉堂被柯景拖着回屋里,心里都在呐喊:咱家将军就是牛X,人家用一辈子才挣下的功业,他二十多岁就完成了。
还陪享太庙,他这辈子能有资格去太庙看一眼就知足了。
就听见外面逛游的脚步声渐渐慢下来,一会儿走到廊下,聂怀坐在席玉旁边,一起抬头,夜空皓月,竟然觉得有点耀眼。
高空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汪孤月,就着阑珊冰冷的北风,异常孤寂。
根已经没有了,束缚若在消失,那飞去哪里,落在哪里,都不可能再欢喜了吧。
树梢摇曳,光秃秃的像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
席玉看了一眼聂怀,身上单薄的大氅笼罩着消瘦的肩膀。
“你干嘛?”
“你俩别打起来。”
聂怀就是担心齐元,席玉心眼小又傲娇,总觉得不会放过齐元,但望了眼皓月,觉得真刺眼就回去睡了。
后面跟着席玉,两人一起进了屋子。
老规矩,聂怀睡里面,乖巧躺好,并告诉自己晚上一定要老实些,不然要被打断腿。
安静少许,席玉睡不着,又披着斗篷出来,走到廊下快要到前院的时候,开口。
“下来。”
一个漆黑的身影从房顶上起来,没错,就是聂怀睡的那屋子的房顶,跳下来。
“他身上的疤痕呢?”
齐元低声问,生怕吵到某人,实际上某人已经起来扒着门口竖着耳朵听。
“没了。”席玉回答干脆,又里面解释:“你放心,别的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戾气重些,影响心性,他自己知道。”
说完转而对着高一截的齐元问:“你知道些什么?”
“跳崖,仪式。”
“什么仪式?”
“不知道,我当时派出暗门最精英的属下进容山,但是一无所获。”说着齐元无奈笑了下。“所有人安全回来,只得到两个字——仪式。”
“和他心性应该有关。”沉吟片刻又问:“下狠手的人呢?”
齐元靠着柱子仰望皓月,面容冰冷笑了一声:“比五万秦家军惨。”
“那就好。”
席玉回身打算离开,却被齐元挡在身前,两人对视,大战一触即发。暗流涌动齐元眯起的眼睛尽是危险,席玉则泰然许多,一向冰冷的脸上爬上一点点的温柔。
许久,他略过齐元背对着走过,说:“你还小,不懂一无所有的感觉。”
皓月当头,齐元的目光暗淡下来。
不
他
懂
桄榔!
响声不大,但在漆黑寂静的小城却异常刺耳,聂怀在众人视线里爬起来,披着一床被子把自己的脑袋盖起来,转身,装作这惊天动地的出场不是他,回去床上睡觉。
席玉调笑,齐元翻白眼,只有宫玉堂跟柯景给吓得抱着刀枪冲了出来,以为又有刺客敌袭。
也不知道齐元在哪里过夜,或者就真在聂怀头顶上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院子里面传出轻轻的脚步声,但步履很慢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走路的人增加了两个,那步子便有重有轻的,混合着喘息声叫起了冬日的太阳。
直到驿站杂役扣门送饭,聂怀这才开门,就看到三只颜色不一的青蛙在院子边跳,黑色那只又大,跳得又快,灰色那只小些,跳得跟不上,跳的步数多一些,后面的那只肥的跟不上,就呼哧呵斥的落下去很远。
聂怀手里拿着白布一人给一块,跳着擦了擦细汗,昨夜的风将雾气吹散,湛蓝的天空照得人心神荡漾。
“这么早?”
“没有舜王早。”
“他早起上朝习惯了。”
说着,席玉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本奏疏,递给吕程,有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才向这边走过来。
他说:“今天采买一些东西,不用多,从这里到信州城也就一天的时间,带上点吃的东西就可以了。”
大家收拾上街的时候,街上就热闹好多,齐元跟着聂怀,其他人跟着采买些路上的东西,聂怀让齐元买些喜欢吃的东西带上,齐元却带着聂怀逛起来。
什么这家的面比城门口的那家好吃。
这家的玉器成色好
那家的丝绸从南甸过来的
…………
转悠着来到一个摊贩前,拿起一尊观音送子像左右看。
“这家木雕很出众。”齐元
“老板飞刀使的好。”聂怀
聂怀拿出那个无尽扣给齐元,眉毛指了指那老板。
会意的齐元将那木雕放在老板面前,问:“可以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吗?”
老板凹陷的双眼看了下聂怀,便对稍微高一些的齐元说:“不做。”转身弯腰摆放木雕。
齐元来青蛟城已经有几个月了,城里大大小小的人认识个七成,再有些是经常往返的商队,也知道个七七,却从来不知道木雕老板飞刀使得好。
一边怪罪自己怠慢了市井,一边立在旁边等,等老板展示一下真功夫。
那枚木雕被聂怀收了回怀中,木雕老板正好起身看到。
“木头本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不如金玉光鲜,二位贵人何必呢。”
晨光初下的隆冬,刮了一夜寒风,站在阴影了难免寒冷。
一个劲装一个广袖,都没拥裘着棉的样子,木雕老板看了未免疑惑。
聂怀让齐元赶紧放下送子观音像,说道:“年少时家境贫寒食不果腹,父亲长兄便用木头给我这个幺子削一些简单的刀剑,说将来定能仗剑横扫天下…………”
木雕老板手里握着雕木刀具,放在身后,走进了几步,问:“你是东源人?”
聂怀点头,那老板了然后退了几步,拿起一块木头开始干活。
两人看了半天,那老板又问:“来这边行商?”
“逃难过来的。”
老板手上的动作僵住,两人穿着打扮哪里像一个难民?再说,从这边到达东源的途径只有穿越容山,如果没有那些老猎户带领,几乎不可能走出来,更不要说这种贵公子一样的人。
“哼哼,逃什么难?”
“叛国。”
木雕老板的刀掉地上,齐元给他拾起来,放在他的手心里,说:“你的木雕技艺让人非常叹服,有时间一定要指点晚辈一二。”
说完二人转身,齐元在聂怀耳边嘟囔:“废太子门生客卿里有一个家族暗器登峰造极,后来被陆探微伙同朱由显给设计贬黜,我记得当时是发配南甸来着,怎么这里…………”
“那个时候你出生了没?”
突然发问,齐元居然真的计算起年岁来,忽然反应过来聂怀的弦外之音,幽怨得道了一声殿下。
却被聂怀捏了下耳朵,警告让他改称呼。
讲真的,殿下这两个字很容易让人误会,尤其在重文轻武的西楚,礼法等级森严,要是被那些老学究听到了,可要炸锅,赶紧给他扣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最好送上菜市口株连九族。
聂怀的九族只有他自己。
哎呦——喂——
旁边一个人忽然倒在聂怀脚下,抱着自己一边肩膀痛苦哀嚎,两人还没明白什么情况,那人五官扭曲得在地上打滚,叫唤着胳膊断掉了。
热闹的大街上围成了一个圈,齐元和聂怀刚要远离,却被一个小孩子指着说:“我看见他们撞了他。”
聂怀嘴角挑了一个玄幻的弧度。
走路撞一下骨头就能断?
那这人出门不就是找死吗?
不用看,聪明如齐元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碰瓷!
上下打量了聂怀一身月白长衫,虽然并不华丽,可明眼人一看,衣服挺阔,说明布料极好,还有腰封上的刺绣,腰带上的宝石,每一件都在疯狂叫嚣:老子是有钱人!
齐元眼神:都是你的错!
聂怀眼神:不关我的事。
两人静静等着那人演,别说,街头市井就是能人无数,在地上疼得哀嚎了一盏茶的功夫,竟然还有力气嚷嚷叫骂,指着面前两人的鼻子,污言秽语全都倒了出来。
一般人听了这话不把他打死,也要打残喽。
可眼前这两个人不上道,就这么看着他骂,就算围着的人一起指着他们,两人双手环胸,一副您继续我还没看够的样子。
“他叫赖麻三,是专门干这个的。”
一道声音轻轻传来,齐元回头正看到木雕老板的背影,立即颔首施礼表示感谢,无论本人是否看到。
聂怀倒是了有兴味,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终于,赖麻三演累了,周围的人没剩下几个人,一半疑惑那断了胳膊的人怎么就没事人一样的起来了,一半则是明知什么戏码留下来看戏的。
“兄弟手头紧,二位借点银子花花。”
这个叫赖麻三的人驼背,仰脸歪头,也可能脖子就是歪的,齐元猜那脖子是被人打歪的。
起来的时候,赖麻三身边跟过来两个壮汉,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多半抗揍。
聂怀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依旧那副你继续表演的表情,齐元则多出些嘲讽轻蔑外加无奈的表情。
没有给予回答,这让赖麻三感受到被人轻视瞧不起,一种叫做面子的东西轰然在他的脑袋里炸开,烧得到处都是红色的火焰。
“怎么?连话都不说,是看不起哥几个吗?”
赖麻三一瞪眼,两个壮汉脱了棉衣光着膀子,吓得周围的人后退好几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又是木雕老板的声音,这次他没有走,就站在两人身后几步的地方,话应该是用一种内功传过来的。
这次是聂怀回身,抱拳冲着老板施礼表示感谢。
这老板多半以为两人是东源的叛国者,刚来西楚,没有正经身份才会出声劝告。
不过也是个好人。
聂怀这么想,齐元毕竟年轻,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那硕大的个头引起周围人一阵惊呼。
虽然这边是商道比较繁荣,但是随身带着五十两银锭的人非常稀有。
那赖麻三看见银子,眼睛又红又直,冲上来,齐元却将银锭放回怀里。
他说:“要钱好说呀,可是你总要断块骨头才行呀。”
那可是活在传说中的整锭的五十两白银呀,赖麻三管他脑子有什么毛病,不就断根骨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好好,你说,那块骨头?”
“头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