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蛟城位于信州城东面,南面和西面是容山山脉,地势复杂,丛林茂密,适合潜入深藏,却极其不适合排兵布阵。
所以这里是一个战事死角,只会有暗流涌动,却绝对不会出现大战烽火。
也就是这个原因,这里太平无事百年以上,城防工事废弛,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兵士,无从出头。
有些骨气的做一个闲散游护,到处巡逻,稍微想巴结点权势的,便就入到顾家的门下。
这几年风调雨顺,青蛟城安定少有战事,便被行商走卒看中,以此之地入容山,再到东源或者南甸。
因此顾家势大,边境之地便无法在满足。
好在此地经常有些东源南甸的贩夫走卒往来,消息灵通了不少。
顾家的一个门客在一间食肆里结交了个下九流,那人手里有一张画像,说是从东源人那里重金买来的,只要找到这个人,便有千两黄金的报酬。
顾家门客一听,这是个什么章程,一个人的消息就值这么多钱,那肯定是不得了的啊,便细问了起来。
下九流开始不愿意说,毕竟这是个生财之道,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还捷足先登,自己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两人讲说了好久,顾家门客威逼利诱,并以百两白银的价格将那画像买下来,那下九流这才说,画像上的人是东源暗门放的金榜。
这个金榜跟金科皇榜可不是一路。
金榜之上皆是明码标价的人头。
无论是谁,只要提着那人的人头去暗门,就能得到榜上同样的报酬。
而且,报酬具是黄金,也是被称为金榜的原因之一。
那门客便是在街上跟顾文吏咬耳朵的那人。
开始,顾文吏并不相信自己又如此好的运气,能遇到此人。
于是便将聂怀齐元两人带回顾府,两人拿着画像对了一下,便更惊奇了。
那个下九流并没有说这个人的人头在暗门里值多少黄金,但是仅仅知道他的消息就有千两黄金,人头绝对有上万的黄金。
如果有黄金万两,那给个知府也不换呀。
顾文吏这下可失了方寸。
那屋子里喝茶的两个人,一个少年贵气,一个沉着持重,还都住在驿站里,那可定比知府更大的官儿。
在打听之中还得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便是自家弟弟顾卿之被人家给关了起来,并且说等他们走了才能放出来。
这是什么架势,就算知府来体察民情,也没有如此威严。
顾文吏怕了。
他不敢。
如若这么做了,东窗事发是要诛灭满门的。
辛苦经营了百余年的家族,会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就连那些连着亲的旁支都会被牵连其中。
那门客好不容易见着如此大的好处,怎么会轻易放弃,更何况他已经花了一百两白银,就这么眼看着上万两黄金在自己眼前飞过?
不可能!
门客赶紧劝导:“大人,万两黄金只能多不能少,若是拿下,去哪里不能活命?
若是东窗事发,我们这里靠着容山,只要进去,去东源,去南甸,手里有银钱,哪里不能活命?
再说,在咱这城里出的事情,不都是大人说的算!
他怎么死的,死在哪里,谁杀的,不都是大人一句话的事?”
显然这个人跟那个下九流没少来往,竟然想到了如此阴损的法子。
“再说,这天高皇帝远的,要是有惊无险,这万两黄金在手,还怕搞不到一个知府甚至更高的官位?
大人大才,怎能在这小小青蛟城蹉跎着?”
又几个人密谋商议了几句,都觉得自己的地盘,安排周密些,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做了!
于是就出现了两人被掉在房梁上荡秋千那一幕。
顾文吏想了想,既然有同行的人,如果好打发,那给些银钱便打发了,若是不好打发,一不做二不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当席玉闯进来的时候,杀了管家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慌乱,包括席玉看到两个人飘荡的双脚的时候,他的心里也还是在暗笑的。
万两黄金到手了!
然而
那个屋子没开门席玉便闻出一股很大的迷香,顾文吏打开门那扑鼻的香味更加浓郁。
如果是个平常人恐怕要中招,闻几下便头晕脑胀,迷迷糊糊的,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可惜他是席玉,身后宫玉堂和柯景都是跟随他多年,这阵仗还是撑得住的。
就连顾文吏惊恐高呼之后,掩面脸上上升的细纹,眼角的弧度,连那向前移动的忧伤的发际线都在诉说主人是有多开心。
“将军!”
宫玉堂率先跑进去,抱住聂怀的双脚使劲往上托,却被席玉一觉给踹飞倒在一旁,宫玉堂这才感觉到屋子味道不对,捏着鼻子爬起来。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席玉便下令。
“顾文吏谋害朝廷一品军候,按律灭九族,男丁斩首,女眷发配披甲人为奴。”
姓顾的还没反应一品军候是谁,柯景便银枪出手,放在顾文吏的肩膀上,登时吓得他跪在地上,身后人见主人跪了,他们也跟着跪,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
“我身上没带官印文书,但是杀光你一个小城还是做得到的。”
“杀…………光……………………”
顾文吏刚刚喜笑颜开造成的皱纹登时被惊恐填满,舒展开来,致使发际线一下子后移了一大截。
“下官只是……只是出去片刻,不知这里怎么如此,下官什么都不知,下官冤枉!”
一边明冤一边扣头,额头砸在木质地板上,竟然真的铛铛作响。
即便这样,席玉视线在下睫毛上扫了一圈,放在顾文吏身后那几个人的身上,眸子动了下。
“顾家的门客查实造册,发放各个州府衙门,一概不得录用!”
“大人何官何职,竟如此…………”
说话的那人在顾文吏身后,抬头弓手,面黄肌瘦,唯有凸出的双眼大儿无光,话刚刚说出一半,喉咙上钉了一把短剑,短剑柄上浮雕祥云纹样,还镶嵌着一枚醒目的宝石。
这样工艺品一样的东西向来是仅供富家公子把尚的,什么时候用来杀人?
可眼前的鲜血明晃晃,夺去了所有人的思考。
席玉双手转着那只华贵的刀鞘,说:“在府里的门客就不用了,以顾家同罪论处,斩首吧。”
此言一出,哀嚎一片。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我等与此事无关啊——”
“大人明鉴!”
“大人…………”
“席玉你等等!”
一直吊着被宫玉堂担心了好长时间的聂怀,从绳子里掏出一个扣,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迷香香味,扒拉开冲上来的宫玉堂,掐腰扯了一把席玉。
“哥们最近戒杀,能给积点阴德吗?”
聂怀这一出来,那一双镶银边靴子吓的顾文吏一个翻眼皮,歪倒在地上。他身后的那些人,除了那个被钉了喉咙的,其他几个人跪着倒退,咧着嘴大喊。
“有鬼啊!有鬼!…………”
叫嚷声没有传进席玉耳朵里,他眼中生了钉子,一枚枚钉在聂怀如城墙般的脸皮上。
“也不是这样的,
我闻到迷香的时候就知道个大概,不是戒杀了么,就将计就计的,想着没人就赶紧跑。
都跑到后院了,听见你从前院那边冲进来了,我这不就没走又回来了吗。”
“回来吊着?”
“……呃…………呃…………就是好玩…………”
聂怀?了下房梁,干笑了两声,又挠头皱鼻子,就看到还在晃悠的一双腿。
报复一样往下拉了一只脚,齐元便像一个木头一样转了过来,竟然等着眼睛伸着舌头脑袋歪着极度恐怖,吓的宫玉堂嗷一嗓子,躲到柯景身后。
聂怀又向下拉着齐元的一只脚,咬着牙说:“别玩了!”
撑不住聂怀压力,齐元双手抓着绳子,给自己掏了个圈,脑袋终于能出来,还吊在上面。
“那小子居然怕!上战场可没有娘亲陪着你。”
聂怀捶了齐元双脚一下,让他下来。他倒是听话,跳下来双脚刚刚落地,便凑到柯景身前,戏弄被吓到的宫玉堂。
“叫声哥哥就送你回家见娘亲。”
没人理会齐元胡闹,聂怀过去踢了顾文吏一脚,人没醒,便又踢一下,人总算是醒了。
人醒了就赶紧认罪赔不是:“是小人鬼迷心窍,竟然相信那门客的话,将然相信什么暗门金榜,小人该死,该死……”
聂怀:“暗门?”
席玉:“金榜?”
两人求知一样的目光齐齐照射这齐元,导致正在拉扯宫玉堂的手停下,喉咙里发出迟疑的“呃…………”。
撑不住两人盯视的目光,齐元从门口挪到廊下,却还是躲不开那入注的目光。
最后躲到一个盆景后面,说:“这事不能找我头上,是…………谁!”
紧接着铛一声,齐元瞬间出拳,打在空中,一枚飞刀钉在前面的柱子上。
就在一刹那,席玉手里扔出一个东西,极速冲出去,砸在一个黑影上。
那个腾起要上墙逃走的黑影受力不住,身子一偏,栽倒在地。
齐元距离最近,箭步冲上去,一个虎爪扣在那人肩膀上,道:“来都来了。”
随后几个拳脚便将人逼到了死角,那人也是情急,双手对上齐元双脚,直接冲上去也没退缩。齐元空中翻身落在地上,挑高的嘴角一笑,说:“殿下说木雕兄弟飞刀厉害,内功不错,竟然真是。”
说着,两人又打得难舍难分。
席玉闻言,眼神给聂怀问此人是谁,聂怀便解释。
“此人城东木雕摊的老板,木雕做的不错。”
显摆一样的回看,却发现席玉白了他一眼,显然谴责他不说重点,聂怀便又开口。
“你瞧你这急性子,我要说完啊。
我瞧他手上功夫不错,木雕流畅,肯定是功夫深厚,今天刚刚介绍给齐元认识的。”
“他也喜欢木雕?”
既然席玉问聂怀便点头。
为什么是也?
因为聂怀也非常喜欢木雕,不止喜欢,聂怀在木雕上的造诣也非常高。
如果他不是朝廷的一品军候,完全可以做一个木雕大师,谁家开府建衙绝对要请他上去给露一手狠角色,最主要的是,聂怀的木雕在京都也很吃的开,被不少人觊觎着。
“别动!”
没了齐元威胁,宫玉堂立时复活,并一杆长枪拍在顾文吏身上,道:“也不看看都谁在场,还敢跑!”
柯景将席玉的匕首从某门客的脖子上扒下来,并抓着那人的衣服擦干净后,才低头恭敬递给席玉,却被聂怀接过去。
他说:“老子最近吃斋戒杀,你收着点。”
那边打得起劲儿的齐元心中暗骂:要不收着早就打死了!
但拳脚一点没落下,雨点一样落在木雕老板身上,仗着自己身高手长,竟真的欺负人起来,欺负人还不耽误将席玉的刀鞘给仍回来。
聂怀把匕首放进刀鞘里,还给席玉,跟训斥小孩一样的说:“你说说你,也不看看多大的富贵你就敢上去接,你自己值多少心里没数吗?”
完全不知道面前的人物是何人,也不敢问的顾文吏就低头面伏于地,不敢出声。
聂怀说:“他叫席玉,我是聂怀。”
还怕那人不知道席玉是何人,便解释说:“你们喜欢叫他舜王爷。”
跪着的众人一听是聂怀,那个失踪两年的将军,便傻在当场,根本没听见舜王爷在场的话。
西楚以文治国,防武官防备得比较紧,即便聂怀已经是镇西将军,一品军候,在西楚已经顶天了。
可放在东源,也只是一个小小将军而已,跟那些手握天下兵马,掌管半壁江山的元帅根本不能提,更何况聂怀曾经是一人之下的国师,陪享太庙的存在。
这里跟东源交流比较多,聂怀的事迹流传的比较广,惧怕也多了些。
顾文吏以头戗地,玉冠滚落到一旁,哭诉道:“此事是小人一人所为,杀小人便是,家小不知此事,更从未参与其中,请将军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求将军手下留情……”
后面一长串的可哭诉,大意都是如此。
席玉将匕首收回广袖中,可怜看了一眼积威深重的聂怀,说:“暗门金榜怎么回事?你不是暗门真正的主人吗?”
聂怀为难咧嘴,说:“我都走了四五年了,唯一传承的人还跑来这里,那点产业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纵然话这么说,聂怀也是不理解,齐元就算离开,也应该解决好事情之后才离开的呀。
还在打架的齐元没想到自己即将水深火热的未来,而是甩了甩手,耸起肩膀抖了一身汗,说:“像你这样的高手,不像是缺钱,真想杀他?”
齐元斜眼,望着伏地上的顾文吏,木雕老板转头不语。
罢了
齐元转身不理会。
能和他过招,自是不用他来帮忙。
聂怀见他闲下来,冲席玉要来匕首,匕首指着席玉的胸口,问:“金榜多少黄金悬赏老子的脑袋?”
齐元舔了下嘴唇,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黄金…………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