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下的夜晚,总是多了许多离奇跟神秘。
木屋门外,一个身高不过六尺的男人,浑身烫金黑底缎袍,双手恭顺放在身前,头戴一枚木簪,斑白的头发跟惨白的面容对比明显。
此人乃是西楚第一高手,大内总管——王初。
席玉说:“老师,你进来吧。”
在席玉初入大内之时,给他做规矩的老师就是王初,后来又跟着学了好几年的拳脚功夫,才成就如今的席玉。
他没起身迎接,也没多疏远,邀请王初进门却没有说明这里状况,像是根本没有吧眼前这三个人放在眼里。
确实没放在眼里。
王初走进来,外面虽然盖了层雪,惨状还是能看出一二,拱手下跪行礼,道:“王爷千岁……”
后面的官面话还没说完,席玉指着自己身边的稻草,说:“座。”
王初这才能抬起头,扫视了一眼暗门三子,向席玉拱手拜谢,拎着袍子入座。
那稻草铺得甚厚,底下像是撒了不少火灰,有着那种独有的干燥味儿,让他这么个老家伙坐上去甚是舒服。
只不过他并不敢贪,目光落在聂怀身上,登时吃惊了下,立马问:“这是?”
虽说他是大高手,看不上聂怀这种排不上号的,但那也是在千军万马里冲杀出来的狠角色,弄得浑身是血,定是一场恶斗,不免暗叹唏嘘,往外面的院子方向瞄了一眼。
席玉解释说:“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遇上了东源张家长孙,理论了几个回合,想拿长孙换点黄金,张昌黎就跳出来,说什么也要带走长孙。”
也就是说这事儿不怪他们,是张家的人太小气了,连点黄金都舍不得。
这样的事情王初倒是不意外,聂怀贪财,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只是转头吃惊瞪眼想了想,问:“张昌黎……?”
聂怀伤重成这样,就算张昌黎再厉害,也是又两个人呢,
“外面躺着呢。”
席玉指了身后的门,王初拎着袍子小步快跑了到了院子,这时候外面已经占满了黑袍人,只是他却自己一个人,冲着那几个人行一样的雪包巴拉,巴拉到张昌黎的时候,见着满脸血污认不认来,便捏着尸体的左手看了一阵子,起身又捏着右手看了一阵子,脑袋低着使劲看了好久,才放下。
慢慢起身扶了扶膝盖,旁边手下赶紧上前搀扶,被他一条胳膊给甩开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悬在胸口之上,进门就又跪在了席玉面前。
“王爷……这人……”王初想了想,才再次开口:“我早些年曾经跟张昌黎交过手,知道他右手使剑,左手硬拳,一身功夫几乎无人能挡。
那尸体我看过了,的确是本人。
王爷威武。”
说完又是一拜,心中自是叹服。
年纪轻轻就能将江湖前五的高手诛杀,那以后还了得?
席玉阖目,说:“人不是我杀的,是他。”
指着昏迷不醒的聂怀,又说:“就是到最后红了眼,没收住。”
王初点头称是,缓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问:“王爷,是聂将军杀的?”
席玉点头,跳动的火苗映照在他的脸,显得暖了好些。
这件事情说出去的确没人信,但是他既然坐在旁边了,就一定要让世人都相信,张昌黎没什么了不起。
“也没有你们传的那么厉害。”席玉端了杯茶喝,到最后也没问王初为什么会不远千里出现在这里。
是没多厉害。
抹脖子那下没中,中了你比张昌黎凉。
这下拽得,王初都没话说了,席玉岔开话题,道:“他心脉受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只是瞟了一眼聂怀蜡白的脸,王初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药瓶,拔掉白色瓶塞,倒出来一粒红色药丸,说:“这是大内密药,能续命补气,皇上让我来的时候特意吩咐带上的。”
喂给聂怀的时候他不张嘴,席玉抽出袖剑掰着嘴唇撬开牙,阿蝶心惊胆战的给味了水,这才放下心来。
王初陈情,说:“那日皇上收到王爷和聂将军要去容山的消息,就连忙叫老奴带人敢过来,知道这边要出事情,又带了些急用的金创伤药,嘱咐老奴一定要看着二位平安才能回去。
聂将军这个样子,恐怕要耽搁时日了。”
说完转头,一个手下立刻起身送信。
“慢着。”
王初来来回回的,都没有问暗门三人的事情,是自知自己身份卑微,王爷想说就说,不想说他也不问。
但既然有人来了,人手足够了,席玉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他示意面前端坐的三人,说:“暗门三个小统领,这个是风家的老三,你们说你们此行来的目的吧。”
三人沉默。
“好,那是栓绳子挂城墙上,还是座笼子挂城墙上,你们说了算。”
三人还是沉默。
落到敌人手里,他们都是当兵的出身,根本就没想过能好。
不是刀山油锅就烧高香,挂城墙算什么。
“好,既然你们不说,我说,以张家为首的门阀想用哪个皇族的命来挑起国战呢?
总是要宣慧帝亲近的人里挑一个不那么重要的。
九公主是胞妹,在加上一个还没成年的成王,两个,足够。”
话到这里,三人冷汗已经下来了。
“你们来这里不就是要找回那两只金丝雀吗?
却不知道张家早就盯上暗门,还有你们手里的那些东西,找了个空档将你们一网打尽,连只鸟都没放过去。
我说的对不对?”
三人还是没出声。
“严刑拷打就不必了,他们知道的我未必不知道,挂去瓮城门上,兴许能换点黄金。”
“不用!”阿蝶拉了一下席玉的袍子,赶紧就松开了,看了一眼王初,才小心的说:“我不值钱,我留下来照顾……将军。”说着,为聂怀盖了盖披风。
一夜无话,第二天雪停了,艳阳慵懒,确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积雪没过了膝盖,走路更困难。
好在人多,王初带来的人都是宫中好手,看着暗门三人,拖着张家爷孙的尸体,还有好几个人在前面打前站,席玉背着聂怀在队伍中间走着。
本来想用担架抬,可是雪天路滑,两个人总没有一个人牢靠。
说起牢靠来,席玉思来想去的,也就他最合适,总不能是王初这么个上了年纪的人,那些宫中的人,纵然是陛下的人,他也信不过,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一路上,王初介绍着,虽然大雪掩盖了行迹,但他们在树上绑了不少标记,只要跟着标记走,就能找到下一个扎营的地方。
到了那里衣食都有,便就此放下心,安静养着。
这一天的行程,一刻都没停下,王初说不敢歇息,怕天黑到不了营地,主要是聂怀将军这伤号,总是要找个稳妥暖和的地方睡才行。
阿蝶连连称是,就跟在席玉身后,时不时给拉拉披风,端着聂怀那条断了的胳膊,王初看了颇为动容。
一个已经背叛了的人还能得到如此对待,可见此人交友之能。
只是聂怀在京都的时候比较嚣张,文人多半不喜欢跟这种不懂礼数的人来往,只有王爷能跟他在一起说笑。
倒是不出王初所言,天还没黑,便到了一出营地,四周便是岩石遮挡,里面搭着四五顶帐篷,周边有巡逻的黑袍人,远远看见他们便跑过来,冲着王初行礼。
“大人”
“最好的帐篷准备出来!”
那人躬身点头,抬手请的姿势带路,一路引进了最大的帐篷里。
里面倒是没什么东西,只是木地板,一张床榻上,放着厚厚的狐狸皮褥子,四周分放着四个火盆,火苗跳跃老高。
那人躬身说:“一早得到大人回来的消息便备下了。”
王初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席玉将聂怀放在狐狸皮褥子上,阿蝶赶紧跟了过去,将掉下来的披风从新盖了上去,还不着痕迹的摸了那狐狸皮一把。
好皮子!
安顿好了人,席玉说:“老师,让着几个人在跟前吧,多弄些吃的过来。”
这一夜好吃好喝,梁园吃了个滚圆,风少寒食不知味,阿蝶忙着给聂怀喂粥,自己也没吃上两口,到了最后,人都走了,梁园从怀里掏了个鸡腿塞阿蝶手里。
“你没吃几口,垫垫。”
“还是你有心。”
席玉坐在床榻上,看着王初给聂怀把脉,说:“他是吃不下了。”
梁园:你这个小心眼的王爷。
一番折腾下来,王初退到地板上跪坐着,说:“身上多处骨折,胳膊骨折,不过还是心脉损得厉害,棘手。”
“尽人事,听天命吧。”
长叹一口,席玉就躺在聂怀边上,打算睡下,王初其实告退,走的时候撇了仨人一眼,又装作看不见他们仨。
路过青蛟城外的时候,他见到了再玄铁营里养伤的齐元,两人剑拔弩张了几眼,还是宫玉堂说他救了聂怀,王初这才算暂时放过齐元。
今天看来,聂怀在东源人缘颇好,就算在怎么抹黑,也还是有那么一波人,愿舍了自己性命来护着他。
是好?
是坏?
这难题就交给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