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欢和与少女推门而入,悄无声息地溜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
酒馆虽小,但人却不少,其大多都是忙碌了一天的壮汉,到酒馆与友人喝个痛快。
肆意欢笑,觥筹交错,笑谈古今。
与君同饮醉,不论明日忧。
“这里的人,看上去,嗯——有点不一样啊。”
窝在墙角的苏子雨犹豫地说道,
“怎么说呢,不想是流犯,更像是江湖侠士。”
“这是当然。”
李承欢将少女的兜帽拉低,免得她的盛世红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里的人,原本大都是心怀天下的能人志士,只是刚正不阿,被朝野的蛀虫盖了莫须有的罪名而流落至此。”
少年没有说的是,小酒馆刚刚开张时来的人良莠不齐,其中也不乏纯粹来闹事的,只是后来这类人越来越少,最终才变成这幅模样。
至于原因,李承欢直到得知店家身份后才想明白。
怕是用了某种手段吧,好歹他十二岁就成为大秦上卿,权谋天下。区区几个混混还是能轻易搞定的。
“三两燕酒,两斤牛肉是吧?好嘞马上来。啊?——您说什么?添置酒水,好的等等我。”
一位身着青色布衣的中年男子一手提着酒水,一手提着肉,穿过喧嚣的宾客来到李承欢面前。
“这位客人你是要——诶?先生。”
店家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回来了?佳人相聚,你现在不是还应该待在房中吗?”
“我是君子,君子!不是禽兽好吧。”
李承欢自然听出店家的弦外之音,颇为无奈地说道。
少年身旁的未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明月高照,少女改变声音药已经过了时效,此时发出的是她原本如铃般的女声。
在一群糙汉子的叫喊中,少女的笑声显得极为突兀。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窝在李承欢身旁的苏子雨。
“看什么看,该吃吃该喝喝,这个时辰一过不论肉食酒水价格一律上涨。”
还是店家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冲着身后的酒客“恶狠狠”地说道。
仅片刻,店中的酒客就少了一半。
风卷残云。
李承欢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眼前的情景。
“可是——子雨吗?”
店家没有在意他人,压低声音对着李承欢说道。
“不错。”
“此次来所谓何事?”
“吃饭”
“啊?”
“吃饭啊。”
李承欢指了指身旁的未央,
“我俩可好久没吃东西了。当然了,饭后还有要事想和店家相商。”
少年的眼眸微咪,透露着不可再言说的意思。
“这——好吧。”
店家颇为尴尬地笑了笑,
“但先生是知道的,我的手艺可不怎么样,只是勉强能够入腹。”
“还请,莫要嫌弃啊——”
…………
寒风积,愁云繁。
小酒馆外凛冽的寒风呼啸,犹如鬼魅游荡在黑色的空巷中,悄无声息地收割着生命。
今夜,又有多少人熬不过去呢?
店家扶着木门,望着被厚厚的愁云遮住的皓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收手,关门。
威胁,到底还是有用的。不出一个时辰,原本吵杂的小酒馆就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隐蔽的角落透着着橘黄色的灯光,给小酒馆带来些许生气。
店家想了想,还是从后厨泡了一壶热乎乎的茶水,走进了那橘黄色的灯光。
“看来真的是饿了。”
店家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角落的木桌上,一盏泛黄的油灯悠悠地燃烧着,在它的旁边,少年躺在座椅之上,脑袋靠在少女温软细腻的大腿上,一只手掐着皱紧的眉头,似乎颇为难受的样子。
“先生可是好些了?”
“还没呢。”
少女温柔地看着李承欢,一只手帮他梳理有些凌乱的黑发,轻声答道,
“不会喝燕酒就直说,非要逞强,结果一直头疼到现在。”
“有些事,可不是说不行就可以不行的啊。”
店家不明所以地说道,坐到两人对面,将手中提着的茶水置于其面前,
“喝吧,江南的嫩茶,绵柔清爽。用来醒酒最好不过了。”
“那么,你们来找我,是为何事?”
李承欢挣扎着爬起,却被少女一把按了回去。
“我来。”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如此霸道。
苏子雨倒了一碗茶水,递到李承欢身前,将头上的兜帽放下,整理了一下思绪向店家开始叙说今日发生的事。
事宜繁琐,但好在少女思路清晰,不多时就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将清楚了。
当然其中也包括她与月荆尘商议的诸多事项。
“月兔氏族的老族长,已经——死了吗。”
“甘师可是认识?”
“认识倒是谈不上,只是偶然见过几次罢了。”
店家在杯盘狼藉的桌上寻了一瓶少年没喝完的酒,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颇为感慨的说道,
“当年我随扶苏来到北域,为了百姓的安危便决定与他商议停战事宜,只是他倒是个软硬不吃的,无论我们开出多大的利益他都不为所动,非要与大秦开战。”
“扶苏那时便猜测了月兔氏族后继无力,没想到一语中的,月兔氏到了现在果然不行了。”
“只能说,他的儿子月荆尘谈出的这个交易,很大胆,但也很明智。”
“若是他延续他老子的做法,月兔氏族,没过几年就会被消亡。”
“那——此事可行?”
少年起身,给了少女一个安心的眼神,缓缓说道。
几碗温热的茶水入腹,虽然脑袋还有些发涨,但相比一开始已经好很多了。
“当然可行,不然先生你也不会同意不是吗?与在朝野纵横多年的那些老匹夫相比,小子雨还是新兴势力,虽说已是能够和胡亥在明面上硬碰硬,但朝野的水那是那么浅的,便是帝王家,一步不慎,也有颠覆的可能的。此时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生存下去的保证,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只是这力量,可是一把双刃剑啊。”
“为何?”
店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道,
“你可知小子雨为何来白城?”
“记得是解决此次暮冬的月兔氏族的入侵大秦的问题吧,怎么了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
店家用手指蘸了蘸酒水,在木桌的一边写了个“战”字,在其另一边写了个“结”字,最后在两者之间写了个“死”字。
“他族入侵,先生若是寻常的大秦人,当如何想?”
“驱逐出镜,至死方休?”
“不错,但她若如此做了呢?”
店家从“战”字上引出一条线。
“按照胡亥的计划,不但是小子雨,便是蒙恬也会死。至于剧本,月荆尘已经解释地很清楚了。”
那条从“战”字上引出的线,拉到了“死”字上。
“你们的选择呢?”
店家又从“结”字上引出一条线。
“与月兔氏休战?秦与月兔氏族积怨已久,多少人的家庭因此破碎,尽管这些都是月荆尘他老子的事,但你以为这些人会理?”
“先生,你终究还是低估的月兔氏与大秦之间的仇恨。你仅仅知晓月兔氏和秦北有恨,却不知那些真正心怀家仇的,早已逃离秦北,潜伏在大秦各地,积蓄势力,只为将月兔氏一举歼灭。”
从“结”字上引出的线,又拉到了“死”字上。
“此后,你们面临的,将是万丈深渊。”
“无论如何小子雨都要死。胡亥这一步走得,不可谓不妙。”
“这——”
李承欢心中一惊,细细思来才发觉其中的凶险非常,冷汗不自觉从身上冒出,酒也因此醒的差不多了。
“我——错了吗?”
他只顾想着眼前的利益,却没有深思此事带来的影响。若不是店家点名,他到现在还以为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然。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此事可行。既然可行,便是利大于弊。”
“弊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至于利在那里?接下来怎么做?那是你要思考的事。”
“先生,瞻前而顾后,且莫忘了啊——”
店家站起身来,拿着湿润破布开始收拾少年面前的木桌。
“夜深了,回去吧。”
少年站起,向店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要助他的爱人登上王位,他还有很多路要走,店家给他上的这一课,能够让他在今后避免很多弯路。
甚至,避开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