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夜,秋风朗,吹拂羊皮帐,那九层木楼似要散架,叮呤哐啷直作响。
“滴答,滴答。”
黑吉坊偏远平场中筑了一座二层帐,帐柱取材南地黑实木,迎门纱是常地的川虫锦,内设屏风四扇,金丝勾芡春夏秋冬四季图,内外灯台柱共计三十三,皆是纯银打造,正厅起了讲究,木椅列六席,居中精雕虎头座,垫子却显破旧普通,如那僧侣蒲团包裹燕地常见的荞皮,堂中心放一石磨,上下磨盘大小不规整,且石块表面凹凸粗糙,下方放一木桶,磨盘小沟源源不断的清水流入木桶,声音格外响亮。
沿光亮楼梯至二楼,只陈设一木床,床上男子散发遮面,床侧放痰盂便桶,那虎头金杖高挂在右床柱之上。
“何人眠?实难眠。”
江重山突兀坐起,右手撑床沿,左手取虎杖,轻巧腾挪便落了地,白内衫肩头披黑绒袍,一瘸一拐的下了二楼。
“嘡,嘡!”
虎头金杖杵在木质楼梯间,江重山虽无心惊扰众人,但此间响动引来了蓝衣老者。
“主人。”老者本名姓佘,大阙六年生人,如今七十有三,上乾府报号狗爷。
“老犬儿不必陪我,早些休息去吧。”江重山摆了摆手,目光未落在狗爷身上。
“是,主人。”狗爷默默注视着江重山的背影,眼中情愫复杂,难以揣度。
“怎么?不喜欢离都?”江重山临出帐前顿住身形,腰背挺得笔直。
“没,犬儿年岁大了,总有些莫名想法,不知还能陪主人几年?”狗爷老目含泪,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葬在离都也是个好归宿,我会为你选一个风水宝地。”江重山背对着狗爷,没人能看清楚他的神情。
“多谢主人。”狗爷双膝落地,佝偻背部伏的更低。
“用心做事吧!江某的红楼还要你撑上几年。”江重山说的语重心长,转眼间也没了人影。
夜风啸寒,扬起黑绒袍,江重山独自行于残垣断瓦间,虎头杖时不时会落了砖间缝隙。
半刻后,江重山立在九层破楼台阶前,桃花眼仰视楼宇,嘴角也泛起了久违的笑容。
“刷刷。”
江重山从腰间解下一串铜制钥匙,轻轻一拉,打开圆环,取出昨日在衙门所领的那把,随即将所有钥匙抛向残垣断瓦间。
此幕并不出奇,但要配上这钥匙的价值可就让人惊叹了,这些钥匙毫不夸张的说代表整个上乾府,代表燕地数十年的赋税。
“自今日起,离都是江某的了。”
江重山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向来只往前看,至于北地的家财留给官府也好,留给乞儿商贩也罢,反正他是不要了。上乾府的江重山哪有离都的江三爷来的刺激!
“吱!”
破旧的木门缓缓打开,一楼陈设映入江瘸子的眼中,正厅破落四方台,似能听见说书人的惊堂木,看见美姬的翩翩舞,以及四座叫好之声。
迎台而走,多见竹器导流,左方内置一竹池,蜘蛛网垒结,却似闻到佳酿香。
桌椅残破,楼梯松动,江重山缓步走上二楼,一层一世界,一重一乾坤,让人叹服昔日九层楼主家的精妙设置。
约有一时辰,江重山到了七楼,似乎听见楼上有别样响动,心叹何人有这兴致。
遂,江重山登楼,见一景。
此间楼层不见尘染,中心处设一红床,床上二人衣衫不整,似乎在竭力拉扯。
“小美人儿,从了你家大爷,我定不负你。”开腔男子长得俊秀,肤白细嫩,裸着上身,腰间还簪着一把短刀,行为之粗鲁,配不上他的如玉面相。
“你这淫贼,本小姐誓死不从。”女子被压于身下,口中勒一红巾,说话含混不清,不算倾城,也堪上佳,乌云鬓角布细汗,狐儿眼怒视行凶者,但凡有挣扎余地,必将誓死扞卫贞洁。
“这临仙榭本是快活场,今日正好成就你我美事,何故推三阻四?三媒六聘皆书生,哪有真心汉?许了我,定不负你。”男子抓耳猴急,眼前美餐挣扎,无从下口啊。
“滚!本小姐今日若失了……,明日定自悬北门楼,以死诅咒你世代儿孙不得安宁。”女子身上衣物见少,垂泪之愤恨,愿生啖其肉,活饮其血。
“小娘子何故这般毒辣?说了不负你就不负你,来来来!先脱衣。”男子已然红了眼,即便头上悬刀也不知,只想成就美事。
“阁下不懂此中乐,如此强硬亦无趣,不如让江某教你两招。”
声音传响楼阁,男子立即抽到转身,大步走向江重山。
“你从何时入楼?”男子习武二十载,平生未遇对手,最擅长观人气息,今日竟丝毫未察觉江重山的到来。
“就在阁下解那位姑娘外衣之时。”江重山面不改色,立于楼角处。
“刃!”
男子短刀架在江重山脖颈处。
“你是何人?”
“临仙榭的新主家,阁下在我的地盘取乐,怎不见予我金银。”江重山对男子收起了牵绳钱。
“我若不给呢?”男子目露凶光,气色奔涌,责怪江重山坏他好事。
江重山虎头金杖微微一抬,点在男子胸口:“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道理,没钱也有没钱的办法,我这临仙榭新开张,缺几位迎门客,不知阁下可愿入职顶债。”
“哈哈哈!你让我当龟公,有趣,真他娘的有趣,报上姓名。”男子突然收回刀刃,一把拿起衣物,从中取出纹银十两抛给江重山。
江重山掂量手中的银两,摇头道:“不够!”
“与我讨价还价,你真不畏死?”男子很多年没遇到这种人了。
“江重山开门做生意,向来讲究公平买卖,你这十两银,只够在一楼角落饮杯茶水。”
“那你要多少?”
“纹银三百两!”
“那就等我盗了韩王府再说吧。”
“小店利薄,赊账有期,限阁下七日自备三百两,过期不候。”
“有意思,就七日。”男子也是个爱刺激的人,他对江重山的承诺只是衬头,七日盗取韩王府才是这游戏好玩的地方。
“这位爷,付银之后无论你带来什么人,江某必在门前伺候周全。”
“一言为定。”男子穿好衣物,转头看了一眼那女子,叹了一句:“可惜了,告辞。”
“请!”
江重山话音刚落,男子一步踏出木窗,矫健身形迎墙而走,片刻消失在夜幕中。
此刻,楼中又只剩二人,江重山扯下黑绒袍抛向红床,正好盖住女人身形,随即道:“若无他事,早些离去吧。”
女子似服了某种药物,艰难起身向江重山施礼,江重山则拄拐转身准备离去。
“喂!”女子开口叫停恩人。
江重山顿步问道:“你可是父母双亡,或者食不果腹?”
“小女子父母健在,家境还算殷实。”
“那你我便不用再谈,你不符合当临仙榭美姬的条件,告辞。”红颜见的多了不过白骨,江重山此时心境不外如是,只留女子一脸呆滞。
第十代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