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玉指在琴弦跳动着,琴弦震动传出来的平淡乐章,悠扬而又空灵,这是一首毫无杀意的曲子,做的并不是为了斩杀傅轻歌的工作,似乎只是为了抚慰自己创口而弹奏的曲目。
姜姒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她的身旁飘散着星星点点的淡黄色光芒,这些光芒飘荡过后,尽数注入到她的心口处。
空气的流动变慢了,连带着化学分子都变得怠惰了起来,一切的一切在姜姒的琴音覆盖的范围内全都变缓了,除了傅轻歌。
傅轻歌根本不受任何琴声的影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他在此刻动手,就算是从天而降一道怒雷正面劈中他,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锐利的眼神和锋锐的封雪合而为一,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利器。
安寒踉踉跄跄地从水面再度站起,鬼化的身躯再度变化,心口致命的伤口撕裂得她呼吸困难,但这并不妨碍她让自己的鬼化来到更深层次,来到献祭自己的灵魂,突破琴音的牵制。
“让开!这跟你无关,我和她只有一个人能够活过今晚!”傅轻歌沉声道,持剑的右手灵力更加注入了三分,如果安寒不听他的劝阻,执意要挡在他的身前,他也会毫不客气地将她一起斩杀了。
“主人,快走,快走......这里暂时有我为你挡住!”安寒怒吼。
“安寒,快让开,我还有一战之力,没有必要挡在我身前!”
安寒扭过已经畸形的头,长着两对长角,瞪着几乎和水杯一样大的眼睛望着姜姒,眼神里满是坚决。
“这是不是我心脏受伤的缘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鬼化之后我已经是失心的人,理应不会拥有情感才是。”姜姒陷入了沉思。
姜姒古井不波的表情终于动容了,侍女们都是她亲手养大的女孩,虽然给她们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回忆,但始终也是朝夕相处的对象,看着安寒即将要死在自己面前,姜姒竟然感觉自己有些喘不气。
看着这样温馨感人的画面,傅轻歌半点也感动不起来,他只想把这两人斩杀,然后往她们的尸身不停地吐口水。
“真是忠诚,我都想为你们写一首赞美诗,只可惜我的华夏语学的实在是太差了,写出来的也只是打油诗。”傅轻歌冷笑道。
“你少说两句话真不会有人把你当成哑巴的。”姜姒反击道。
“姜姒,你该不会也自我感动了吧?怎么不见你对赵士轩有这种情绪?”傅轻歌轻佻的语气在不断地挑弄姜姒,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
那就是想让姜姒被自己的言语刺激暴怒,然后露出致命的破绽。
姜姒一眼识破了傅轻歌稚嫩的话术,并没有露出傅轻歌苦苦等待的破绽,反倒是抚琴的速度更快,淡黄色光芒更多地聚集在她身。
此时安寒像是一头发怒的犀牛,她强壮的四肢触碰水面,冲到了姜姒的身前,趴伏在水面,弓起她健壮的背部,形成一道小小的山丘,为姜姒阻挡着这即将到来的必杀一剑。
来了,安寒心中默念,明知道这一剑的轨迹是那么的朴实无华,仅仅是简单的一刺,但她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避让开这一剑,就好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她一定会被傅轻歌刺穿。
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结局到来。
封雪被傅轻歌笔直地刺出,安寒引以为傲的鬼化身躯,被瞬间切裂开来,如驼峰般挺立的背部和骨骼分家,一整块血肉抛飞起来,在半空中粉碎爆裂,整齐的剑刃切口留在安寒的背,就像是用裁纸刀裁剪过的纸张一样光滑平整,没有任何阻碍。
安寒再度应声倒下,这次她再也站不起来了,缓缓地沉入水中。
刺穿了背部之后的封雪,继续向前,来到了姜姒的身前,揭开了她刚刚愈合不久的心口,戳破她新生的灰褐色的痂,看着鲜血被放了出来,一点一滴地刺出她被点点淡黄色光芒滋润的心脏!
一口黑血从姜姒的口中吐了出来,像是一支利箭划破长空,飞向了傅轻歌的眉心,这是姜姒处心积虑的杀招,就算是自己很可能与傅轻歌同归于尽,她也在所不惜。
很可惜,这滩黑血终究没能完成它作为箭矢的使命,一层不可见的透明领域将箭矢阻挡在傅轻歌体外,连波纹都没有荡起一丝。
傅轻歌催动着封雪向前穿刺,穿过左心房,再穿过左心室,封雪在姜姒的心脏处搅拌着,意欲将她连接全身各处的每一条血线全部切碎,要将她的所有生机在此刻断绝,让她无法再度复原!
“在你死之前,我绝对不会死,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让你绝境反杀的!”傅轻歌说,“人生三大错觉还是不要有的好。”
如水泵一般疯狂泵血的心脏,喷出数米高的血柱,这些血柱不是姜姒从口中吐出来的箭矢,根本没有杀伤力,傅轻歌就任由血柱冲刷着自己,仿佛像赵东明在品尝着名贵的红酒一般。
姜姒横起古琴,将它竖立起来,五指狠厉地往琴弦一拍,留下了深深地五个爪痕,自手爪开始变色,长出了星星点点的黑斑,古琴灰化成粉末,被姜姒的手掌紧紧握住,从她的指缝间流逝。
“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拼死一搏?”傅轻歌说,手中剑刃仍旧不停留,更加地深入,近乎病态地聆听着姜姒的惨厉的嚎叫。
他杀过人,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之前杀人都是在懵懵懂懂混沌之中杀人,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是他主观意识,真真切切地杀人,他从没想到,杀人竟然会让人如此的愉悦。
左手双指递出,两道剑指瞬间激射而出,完完全全粉碎了这张古琴,连带着将姜姒扶着古琴的手炸得粉碎,化作了点点星尘,傅轻歌张口一吸,把这些大补之物全部吞进了口中。
这些灰尘都是由浓郁到极致的灵力组成的,其实武者就是这么一件东西,被灵力不断洗涤过后的高级生命体,在武者死亡的时候,灵力依旧会归还给这片天地,无法随着逝去的意识带走。
姜姒剧烈地咳嗽起来,咽喉被真正的血液堵住了,郁结在口腔中的污血让她说不出话,她反复吞咽着,想要将这些血往回咽下去。
潜水器内部传来了楼梯被人爬动的声响,手脚轻盈,听去应该是一个久经训练的女孩,她爬梯的速度很慢,慢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时间和空间的流动被傅轻歌锁住了,方圆百米的范围内,全都是他造成的空洞,是一秒和下一秒之间的停顿,循环往复,在傅轻歌没有解除领域之前,永远都到达不了下一秒。
这一次傅轻歌终于学聪明了,全力以赴,不再留手,能力暴露与否在于是否有目击者,当目击者全部死亡的时候,那么秘密就会被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人得知。
姜姒绝望地握住穿心而过的长剑,双手被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沟壑,不断地向下淌血,她想要拔出封雪,想要让破灭自己心脏的长剑停下来,但是她办不到,在傅轻歌所主导的领域里,她无能为力。
两人四目相对,姜姒的眼神灰白,没有任何的生气。
傅轻歌的眼神坚决冷漠,剥夺姜姒的性命对她来说不是任何的负担,就像是当初随手斩杀了茫茫无数多的食土兽,将白环蛇整整齐齐切成两半那般稀松平常,毫无怜悯之心。
毕竟,她以完美的人形鬼化,但本质和魔物没什么区别可言。
“早该结束的故事,到现在才结束。”傅轻歌冷冷说。
突然,傅轻歌惊讶地发现,被无限制停止的时间恢复了流动,楼梯里的女孩总算是爬了出来。
这是一个覆满金色的羽毛宛如金丝鸟一般灵动的女孩,身着一身如泼了油彩的绚烂衣裳,漫长过膝盖的裙摆舞动着,宽大的袖口里藏着一柄带着锯齿,锯齿晃动着毒液的短刀,架到姜姒的脖颈。
女孩舞蹈着曼妙的身法武技,挥动着长袖,盛装出席姜姒的葬礼。
“冰瑜?”
傅轻歌有些肯定但又有几分不肯定,面前这个金丝鸟一样的女孩,眼睛中满是仇恨的怒火,完全听不到傅轻歌的话语,握着短刀的手轻轻发颤。
傅轻歌这时候才明白了,冰瑜一直藏身在潜水器,安寒和冰瑜是姜姒最后的保险,安寒作为姜姒的解救人,而冰瑜作为接应人,这才让姜姒游荡到了这个地方来。
她沉寂了这么久,终于是找到了机会,亲手手刃姜姒的机会已经来了,被当做养分吃进肚子的她,终有一天也翻转过来。
轮到她来一点一滴地吃掉姜姒。
“咳咳咳......”姜姒不可思议地看着冰瑜,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这个她最信任的女孩,竟然是侍女中第一个背叛她的人。
“我早该猜到你要背叛我的,只是没想到这背叛来得这么快。”
冰瑜笑了起来,那是大仇得报的快意,“当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就早该面对这样的一天,这一天实在是来的太晚了,我等的好久了。”
姜姒的表情不再惊讶,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回忆,而后她也笑了起来,笑得甚至比冰瑜还要病态,还要夸张,就像是怒极反笑。
站在一旁本是这一出大戏主角的傅轻歌,理所应当地退出了这一出复仇大戏的舞台,为冰瑜让出了位置。
他撤去了所有的束缚,姜姒的心脏已经粉碎了,飘散在空气中,纵使是造物主,恐怕也无法挽回这样一个失去了生命依凭的人。
“姜姒,该做个了断了,哪怕我借助的是别人的手。”冰瑜说。
“原来你是想要自由了,报了仇之后,也想要拿回自己的自由,不是吗?”姜姒幽幽地说道,“真可惜啊,你们谁杀死我我都不会感到痛苦,但借助别人的手杀死我,只会让我觉得可惜。”
“借助别人的手并不可悲,没有人能够凭借才是真正可悲的。”傅轻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条不太干净的毛巾,擦拭着身的血液。
姜姒以一种怜悯的,可怜的眼神看着冰瑜,仿佛看着自己家一直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让人有一种母性的错觉。
“足够疯狂,也足够愚蠢,我怎么没有早点发现你这样优异的才能,将你发掘出来,进入到新生组织中呢?”姜姒不害怕即将发生的事,她对自己注定的死亡已经剥去了恐惧。
“哈,哈哈......”冰瑜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
“借助别人的手又怎么样?只要能让我得偿所愿,就算是堕入深渊也在所不惜,阴暗岁月里那唯一的一抹光束被你掐灭了,那么你就应该做好我从阴影中前来复仇的准备!”
冰瑜怒吼着,暴喝着,没有任何控制自己音量的想法,积压了太久的情绪需要得到释放,她终于将在她生命中,高居云端颐指气使的女人拉了下来,和自己处在同一个生命飘摇浮沉的境地。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掌握了这个女人的生死。
带着锯齿的毒刀飞速地在姜姒身划着,每一刀都是钻心刻骨。
傅轻歌不忍心看到这状似疯狂的画面,把头别到一边去,默默地为冰瑜护住四周。
姜姒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痛苦地哀嚎起来,她的叫喊越凄厉,就代表冰瑜失去那个女孩时获得的痛苦有多深刻,时间并不会愈合所谓的伤口,只是让它被淡忘。
可是当这个伤口足够深刻的时候,它就会成为细菌的培养基,不断地发酵着细菌,伤口随着时间会被越撕越大,流着白色的稀烂的脓。
良久,短刀划开人体组织的声音不再响起,
冰瑜把短刀插进空洞的心脏,完成了她对姜姒的最终复仇。
浓墨的长裙只剩下一种颜色,空气中只残余她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