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未升起,依旧将身形掩藏于地平线之下,但不慎露出的一丝丝阳光已经照亮了几朵朝云,提醒着群星与弦月的退避。
微光从朝云一路走近红砖与木窗,然后透过窗户半开的缝隙,进入了一个小房间之中,促使了昏暗烛光的熄灭。
两个身着白袍的牧师已然苏醒,比朝阳的第一缕光线更早。
“时间刚刚好,教会的支援到了。”帕里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放下手中还冒着青烟的烛台,他转头对另一位牧师说道:“你去看看秘卫是否准备好了,让他们稍等我一会儿。我会把希林主教给你的东西一并带来的。”
格里戈按了按胸前的十字架,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说道:“没有问题。我们需不需要把法贝蒂斯的骑士叫上?”
“他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帕里斯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袍,让自己看上去更得体,“如果让一个骑士违背自己的诺言,那无异于杀了他。”
“好吧。”格里戈咂咂嘴,“我只是觉得他会给我们添麻烦。”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他出手的机会的。”帕里斯打开了门,回头说道:“假使我们阻止不了那个邪物,他也不会是个麻烦。”
格里戈跟着帕里斯走出门,呵呵一笑:“如果他战胜了邪物呢?”
“这只会在诗歌里出现。”帕里斯说,“我们不是诗人,是牧师。”
又聊了几句,两人分开了。帕里斯朝着大学门口快步离开,而格里戈则悠闲地向一旁的萤光林走去。
这里已经被秘卫封锁了很久了,大学学生中开始流传起来各种谣言,也引来了一部分不知道内情的贵族的关注。
而秘卫的作用就是坚守岗位。
在帕里斯与邪物交手之后,可以确认的是,这不是可以依靠人数优势战胜的邪物——至少秘卫的数量远远不够。所以,这一次会跟随两位牧师一同前往的只有法贝蒂斯的骑士和三个秘卫,作为贵族与皇帝的耳目。
很遗憾,西斯尔家将会错过这次邪物讨伐。一个受害者和一个伤员都不是能够参与这次讨伐的对象。
“格里戈牧师,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三个秘卫笔直地站在格里戈的面前,行了一个军礼,“等候您的指令。”
“不必着急,帕里斯牧师还有事要做。”格里戈四处望了望,“那位多伦骑士在哪儿?”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牧师先生?”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格里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多伦就在附近,不知为何,自己刚才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我知道您是身经百战的骑士,但是这次的对手是邪物……”
“我知道,我知道。”多伦不耐烦地摇摇手,“对手是邪物,不是什么怪物,是比人类更强大的存在,你们这两天说的已经够多了,我记着呢!
“还要多谢你们的提醒,我昨天在降临城里换上了一把银质的匕首,这个应该可以了吧?”
格里戈嘴角抽了抽,说道:“小说与诗歌虽然会有一部分真相,但它们并非像是您想象中那样……而且匕首实在太短了。”
“我已经和另一位牧师说过了。”多伦总是挂着一张愤懑的脸,这些愤懑主要来自于小姐的戏弄。“我会把战场交给你们,但是我也会根据自己的判断行动。”
“如果您能做到的话,那就太好了。”格里戈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却很怀疑。这些冲动的骑士往往会把事情变得十分糟糕,在他成为牧师之前他就有过类似的经验。
多伦四处张望,随后问道:“太阳快要升起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想不会太久。”格里戈伸长了脖子向教师宿舍的方向望去,“应该……不会。”
没有看见帕里斯的身影。
有些过于安静了。格里戈看了看沉默的骑士已经从一开始就很安静的秘卫们,不知怎么的,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不过还好,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帕里斯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
与之前不同,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袍的牧师抱上了一本硬皮经书,挎上了一柄短剑。
经书看上去使用的牛皮,上面有金色的镶边,但是整体看上去并不奢华,反而有种朴素的感觉。格里戈唯一能够看出来的,就是这本经书并非圣教会的经典。这并不奇怪,圣教会本质上是一个糅合教派。
而短剑一看就是矮人和长耳人合作的结果,朴素的剑柄与花里胡哨的剑鞘,唯一不知道的就是剑刃是谁的作品。大概等到帕里斯拔剑,看看剑刃上有没有镶嵌五颜六色的宝石就能够知道了。
没有给等待的人过多的观察时间,帕里斯到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出发吧。在路上记得吃点东西。”
出发后,格里戈迅速地跑到了帕里斯的身边,满怀期待地看向帕里斯。
他的眼睛在经书和短剑上来回巡视,不知道哪一个是来自希林主教的物品。
“这些是圣教会提供的协助,主教们认为这些物品应该足以斩杀邪物——即使还存在第三个,甚至第四个邪物。”帕里斯说着。
格里戈垂头,“我还以为希林主教会给我一点额外的帮助呢。”
“来自主教的帮助不会是无限制的,每一个牧师都需要变得独立……”帕里斯的手伸进袖口,随后话锋一转,“希林主教对于你的宠爱有些过头。”他拿出了一枚戒指,“这大概最珍贵的一件。”
格里戈接过戒指,仔细观察了一下。
普普通通的铜戒,没有任何装饰,甚至没有刻上铭文。不过奇怪的地方在于,它上面甚至不存在一点划痕。
“这是什么?”格里戈将戒指带在右手的中指上,大小刚好。
帕里斯沉默了一阵,慢慢说道:“到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是吗?”格里戈叹了一口气,“不过这还不如给我一个祝福让我安心。没有祝福,我就感觉像是没有穿戴盔甲就跑上战场的士兵。”
“戴着这枚戒指,你就是驾着一辆战车。”帕里斯说。
这话语引起了旁边骑士的嗤笑声,不过帕里斯并不在意。
“骑士,我最后一次警告您,邪物是比所有怪物都要强大的存在,希望您的判断不会出错。”
也并非完全不在意。
“你知道吗,牧师?”骑士随手折断一根挡路的树枝,丢在了地上,“我从来不会轻敌,否则我已经死在白龙的吐息中了。”
“既然如此,您最好把邪物当做白龙。”帕里斯低头躲开树上的分杈,“甚至是,比白龙更加危险的生物。”
“我会的,不过也许这只会证明你们过度担忧。”
一同前行的六人踏着树林中的腐殖质,与暗藏其下悄悄前行的昆虫,向着龙息林海展现的最危险的地方走去。
太阳已经升起,但是天空依旧阴沉。当那棵远超周围的古树进入他们的视线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压抑的气息。
静谧,沉默,化为了一片死寂。
“要下雨了吗?”多伦疑惑地看向天空,天阴沉得毫无征兆,像是等到他们踏入龙息林海才临时决定的一样。
“我还以为会一直天晴下去。”格里戈一手按在胸前的银环十字上,一手摩挲着戒指。“不过想想也不可能,这里是南方,而且靠近森林。”
“当心,这并不正常。”帕里斯提醒格里戈。
“这次我同意你说的话。”多伦笑道。
格里戈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每一次对付邪物,如果遇上天气变化,牧师们主教们都会如临大敌。但事实是,除了满月会显著地提升邪物的力量,其他的天气变化只是让双方都遇上了同样的问题——刺骨的寒冷,蔽目的浓雾,震耳的雷声,泥泞的土地。
不过确实,相较之下,这些影响对邪物更小。
“现在还没有下雨,我们加快速度。”帕里斯提醒其他人,“如果等到下雨,森林里的路不会那么好走。”
也许是帕里斯决策的正确,也或许是天气刻意地等待,当他们来到古树旁的时候,冰冷的雨水恰好落下。
“那个叫维克的小鬼就在这里?”多伦四处看了看,这里除了一棵高大的树以外,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这里没有别人了。”
古树上除了像是枯骨一样的树杈别无他物。雨水顺着古树焦黑的外皮流下,然后渗入泥土之中。仔细看去,还能发现泥土中有几根被雨水刮下的蛛丝。
“看起来,这对邪物更不利一点。”格里戈绕着古树走了一圈,喃喃自语:“雨水会稀释毒液,会冲断蛛丝,除了寒冷和潮湿,似乎对我们也没什么坏处。”
帕里斯走向前次战斗的战场上,默默祈祷。尽管已经看不见战斗的痕迹了,但是记忆告诉了他,在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之下,埋葬着几个可怜的亡魂。“这次不会了,我保证。”
接着,他猛然抬头,望向古树另一头,拔剑大喊道:
“格里戈,快回来!”
话音未落时,格里戈的脸颊上多了一个伤口。
他转头望去,一个矮小的少女,拖行着三个巨大的蜘蛛茧,从远处飘浮而来。
少女双目无神,只是前行。
她绕开了古树,也绕开了不敢动弹的格里戈,径直飘向帕里斯,最终在帕里斯面前降落。
只有如同水晶一样纯净的眼白的双眼凝视着帕里斯的双眼,少女笨拙地开口道:“她想跟你打。”
与此同时,少女身后最大的那个蜘蛛茧中伸出了一只蛛脚,宛如利刃一般割开了厚厚的茧。两只手从裂隙中伸出,撕开了硕大的茧子。
蜘蛛邪物从茧中爬出,看向帕里斯,目光中满是冰冷:“这次,不会让你跑掉了……”
而另一边。
格里戈看到少女去而复返,诡异的水晶双目打量着自己。然后,他听见了少女呆板的声音:
“玫瑰在睡觉,我跟你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