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种悲戚的色彩与沉闷的氛围，车队尚且活着的人们不得以转向风巢城的方向。

这条道路本是前往群星城最近的道路，不过由于广阔的荒野与山林，那里成为了强盗与各种野兽扎堆的地方。风巢城领主的不作为也使得情况愈发恶化。

到现在，只有风巢城附近较为安全，领主打造的强大骑士卫队足以保他无忧。而风巢城领地中的大小村庄与小型城镇、庄园时刻处于盗匪的刀剑与恶兽的獠牙威胁之下。

正因为如此，所以商人们在规划路线时，总会刻意绕开风巢。

不过天色已晚，在仅剩下的马匹的帮助下，车队远离了强盗们的地盘，然后在一个看上去还算安全的地方生起了营火。

几丛火焰燃起，但是并没有给死气沉沉的车队带来一丝欢快。没有人唱歌，没有人跳舞，甚至没有人在那里高声吹着牛皮。大概是因为唯一一个跟随车队的诗人不幸丧生在了强盗的箭雨之下，没人能够担负起活跃气氛的重担。

有人与商人们起了争执，不过最后不了了之。听上去，有人想要回到白林镇，不过商人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并宣称任何人想回白林镇他们都不会阻拦。白林镇离这里不过一天的路程，但是商人们坚持要前往群星。

“为什么他们不肯回白林镇去？”维斯看到那边的争执结束了，向加顿询问。这确实令人疑惑，这里离白林镇非常近，回去显然比前进容易得多。

旁边的两个年青人也把目光投了过来，他们似乎也想知道答案。

坐在一旁的洛恩发出嗤笑声，被加顿瞪了一眼之后无奈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双手伸向营火取暖。夏天的夜晚并没有那么冷，他只是在回避与加顿产生矛盾。洛恩就是那名短弓佣兵，在此前一番大概还算得上是亲切友好的交流中，他有做自我介绍。

不过由于和他一辆马车的人大多数都躺在了平原上，被仓促地掩埋，所以生起营火时，他加入了加顿所在的团体。

“因为这里离白林镇太近了。”加顿解释道：“如果白林镇的卫兵们有好好完成他们的工作的话，这里应该不可能出现这种规模的盗匪。”

维斯和两个年青人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敢于劫掠车队就说明他们已经做好了被商人们报复的准备，而且劫掠大量的货物，说明他们有渠道去销售……更何况，他们之中还有一个神箭手，即使在卫队中这也是稀缺的存在——虽然不会比我更准就是了……”洛恩补充，说着还用手指轻抚自己脸上的伤口，“很显然，白林镇的卫队和这些强盗有勾结，而商人们发现这件事之后，当然不可能再回白林镇——即使如此，前往风巢也算不上是多么明智。”

加顿转了转眼珠子，若有所思，“差不多，我的结论也是这样。”

“他们难道不怕领主的惩罚吗？”其中一个年青人疑惑道：“领主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把他们全部送上断头台吧？”这个年青人是在马车上睡觉的那一个，名字似乎是叫奥默。而在他身旁叹气的另一个年青人名字叫做雅格。

两个佣兵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大笑声与冷笑声交杂，对年青人来说有些刺耳。不过这只是因为他讲了一个对于佣兵而言很好笑的笑话。

“小子，你知不知道，海石城的领主究竟是个什么地位？”加顿提出一个问题，然后自己作出解答：“虽然这种说法不算尊敬，但是他不过就是海石区域最大的盗匪集团的头子罢了。也许比风巢领主要好些，但是和东望与群星的领主是完全不能相比的。”

“由于腐烂沼泽和北龙息林的存在，海石区域被一分为二，海石城领主所能管辖的区域实质上只有沿海一段……所以现在其实更多的商路是从海石城直接沿海南下到东望的红洋湾，然后从东望到群星或者降临去。”洛恩从地上捡起散落的树枝，丢进营火中，看着树枝被营火吞没，继续说道：“不过今年由于风暴的影响，很多商人不得不选择从陆路走，而相比直面腐烂沼泽，也许强盗们还算可以接受。”

加顿眨眨眼，有些敬佩地看向洛恩，他看这些事更多凭借着与生俱来的直觉，而非如同洛恩一样的分析。洛恩也回以善意的微笑。

奥默有些尴尬地抓了抓烧红的脸颊，听佣兵说起来，那似乎是一种常识，但他不知道。实际上，海石区域的年青人不了解这些很正常，即使是他们的父母，也是在经年累月与地方官打交道的过程中，才会慢慢了解这些事。

相反，佣兵如果不能了解这些事，那么他们就不知道该找谁去接取这个地方的委托，也可能会一不小心惹上不该惹的人——比如那个狠狠杀价的宝石商人。

年青人们沉默了，倒是学者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杜维治安官还在就好了，他不会让这些强盗这么猖狂的。我记得以前，就算是白林镇，也是一个相当和平的地方。”

“杜维治安官？”洛恩总是能够接上话，“是那个长得像个矮人的大胡子沙族吗？我在腐烂沼泽的附近见过他，不过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才刚到海石城……他怎么了吗？”

“没错，就是他，他是个拥有正直灵魂的官员。有他在，罪恶无处遁形。不过悲剧发生在十个月之前，他被发现谋杀白林镇西北边的十字桥。”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学者总是喜欢以叹气作为结尾。

“我听说过那件事，他似乎是被强盗杀害了，他身上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被偷走了。”雅格说道：“当时在海石城，这可是一条大新闻，就连城外村庄的农妇们也自发地出来为他祈祷。不过，新来的治安官不是很快就上任了吗？”

“新来的那个治安官？”学者冷哼了一声，十分不满，“他与地方官只是一丘之貉……听说他是个不错的射手，说不准今天的强盗里就有他的影子！”

雅格耸肩说道：“看起来离开海石是个明智的决定。”

“也并非多么明智——赶上了这个车队。”洛恩似乎还觉得火不够大，不断地往篝火中添加相对干燥的树枝，“现在，我们被迫朝着风巢前进，要知道，我通常把那里叫做怪物巢。”

“也算不上多么不幸，我听说生灵会在风巢那边有着相当的势力，也许我们运气不错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呢。”雅格面色复杂地说，“我是说，我知道他们是邪教，但是他们确实帮助了不少需要帮助的人，不是吗？”

奥默闻言有些生气，不再看向同伴；学者轻轻瞥了一眼雅格，随即恢复正常；而剩下的几个人倒是没有什么表现。

对于佣兵来说，生灵会就是委托中价格相当高，但是永远完成不了的那一种。每一个生灵会教徒都足以让人拿出“女巫”的价格来，但是佣兵们只有极少数找到了生灵会教徒的行踪，而能够完成委托的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佣兵中的传闻，生灵会是有神明保佑的教会。

至于是不是邪神……圣教会和帝国都认为生灵会是邪教，那他们信奉的神明也只能是邪神。至于真相如何，佣兵们不在意，谁拿得出更多的银币，他们就做谁的委托。不过现在，帝国和圣教会的银币显然比生灵会能拿出来的多得多。

“他们会帮助穷人，但我没听说过他们会帮助商人和佣兵。”加顿摆弄着长剑，“就凭这个，我想他们也不会认为我是一个穷人。”

“而且他们帮助穷人是为了发展信众，我可不敢冒着头像被挂在城墙两侧的风险去接受他们的帮助。”洛恩说。城墙两侧只会挂一种头像，那就是通缉令上的头像，而寻人启事往往挂在城墙洞中的两侧。

“听起来，你们和圣教会的看法有点不一样。”学者的双眼扫过众人，除了沉默地看着书的维斯和面带愠色的奥默，其他三人的表态似乎证明了他们都是无信者。

雅格点点头道：“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牧师们所说的神明，也没有见到所谓的神迹，所有的惊人的奇迹也只存在于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

“那是因为你不够虔诚！”奥默打断了雅格的话，“如果你足够虔诚你就会发现奇迹无处不在！我们能够享用的每一餐，都是奇迹；我们能够享受的每一刻时光，都是神明的赐予；我们遭遇强盗还活了下来，那就是优托斯的保佑！”

雅格耸耸肩，双手摊开，做出一个无奈的姿势。

其他人也没有回应奥默。佣兵们并不在意神明是否真的存在，虽然偶尔他们会需要一些心灵的寄托，不过加顿和洛恩都没有把这种期望寄予神明；学者只是一个小贵族，但大多数贵族都知道，宗教只是一种愚民的手段；至于维斯，他相信神明存在，但不相信神明会有空闲关照每一个信徒——这是巫师告诉他的。

在虔信者的发言之后，营火边出现了怪异的沉默，只有火焰呼哧呼哧地跳动。

“我年纪太大了，容易困倦，我先去帐篷里歇息了。”学者慢慢起身，作为一个“智者”，他不想和被圣教会愚弄的人有过多交流。

学者的退出打开了尴尬沉默的缺口，很快，两个年青人也相继离开，只剩下还在与巫师较劲的维斯，陪伴他的加顿，以及不断添柴的洛恩。

“你还有事要跟我说吗？”加顿早早就察觉了，洛恩加入这个小团体的目的就是想和自己交流——佣兵们看到同行时总会在心头出现一种交流欲望——他们能够赚到钱的地方往往是重合的，所以佣兵热衷于打探同行的去处。

“你的剑术很不错。”洛恩的夸奖迟到了很久。

“谢谢，你的弓箭也非常娴熟。”同行之间互相吹捧似乎是种惯例，除非两人接到了对立的委托，否则，即使是同一个委托，大家也要先互相吹捧一番，然后再公平竞争。

洛恩没有立刻开始打探加顿的目的地，而是看向了维斯。

“没有关系，我们俩是一起的。”加顿亲昵地勾着维斯的肩膀，完全没有注意到维斯有些紧张，但更多带着烦躁的表情。

“他是……你的儿子？”洛恩这一次对自己的推测有些不太自信。

加顿惊讶地点点头，“我们长得很像吗？你是第一个认出来的人。”

“不……直到刚才，我还以为他是雇佣你当保镖的某个贵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