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城,降临大学。
学者与学生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于研究和学习,对于此前发生在大学附近的一场神降毫无知觉。他们来往于宿舍与图书馆,又行走于食堂与教学楼之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繁多的学者与学生之中,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萨恩与克莱尔的缺席,也有一小部分人注意到了萨恩小跟班的消失。他们是萨恩在剑术比试上交到的朋友,或是与克莱尔一同学习于莫霍斯大师的求学者,还有就是两个学者——莫霍斯大师和哲学学者罗赛菲。
莫霍斯对于克莱尔的缺席抱有怀疑,那是个活泼而坚定的姑娘,她对于数学的热情比绝大多数学者还要高。也许存在那么一天,这个姑娘也会磨灭掉自己的热情,但是绝不会是如此突兀,毫无预兆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一个学者在找人这件事上能做到的不多,即使他是数学大师。
他耐心地等待着,焦急地等待着,但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最后迎来的,是法贝蒂斯家与白鹰大学的联名邀请。
法贝蒂斯邀请莫霍斯前往北境霜峰城,作为克莱尔的私人教师。不过领主的一句话显然对于学者来说并不具有多大的威慑力,所以,法贝蒂斯领主还特意让白鹰大学给莫霍斯大师提供了可供阅读的书籍与论文。名义上是降临大学和白鹰大学数学上的学术交流,不过实际上仅仅是霜峰城领主宠爱女儿的一种方式。
莫霍斯大师在降临大学很久了,因为降临大学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大学。恰因如此,莫霍斯在降临的数学研究也陷入了瓶颈,年年不断出现的新的数学学者并没有帮助他突破这个瓶颈,他早就打算前往其他地方寻求突破了。
而现在,一个机会就摆在他面前。
除此之外,克莱尔也是他最喜爱的一个学生。
于是,莫霍斯接受了邀请。两天前,与几个愿意跟着自己学习的学生,跟随着多伦骑士和克莱尔踏上了前往霜峰城的道路。
罗赛菲还是用他的智慧过着令自己满意的生活,只是那个教唆他人说出荒谬话语的,叫做维克的小子不见,让他有些莫名其妙。那个小子跟自己道歉之后,在课堂上的表现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学生,罗赛菲都不禁有些喜欢这个小子在自己的课堂上出现——那次道歉后,那小子总是能给所有问题找一个完美回答。
毫无预兆地,有一天,那个小子突然就不来上课了。
这实属正常,奥利安德,大概是个没落的贵族,指不定哪天起就不能负担起维持贵族形象的高额开支了,这时,贵族的选择永远是切断那些看起来没必要的消费,比如说,上大学。
罗赛菲对此也只是有一些可惜罢了。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一段时间后,罗赛菲在大学的广场上瞥见了那个叫做维克的小子的时候,发现那小子正和牧师走在一起,然后看着他和牧师们一起坐上了离开降临的马车……
时间回到两天之前的夜晚,克莱尔刚刚离去。
萨恩与维克回到了他们在住宅区的房子中,当然,麦格斯也跟来了,他的身体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正常行走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运气不错,邪物没有折断他的腿骨。
说实话,维克不是很想麦格斯住在这里,那意味着自己需要多铺一张床。身体才刚刚复原的维克秉承着能少干一点是一点的原则,三番五次地试图让麦格斯跟着牧师和秘卫一起住宿。
不过没有用,麦格斯打算跟自己的弟弟多待一会儿。谁都看得出来,萨恩变得沉默了不少。克莱尔走之前曾和萨恩有一段秘密地交流,那之后,萨恩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只是情侣间的悄悄话——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为丰富阅历的维克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间房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住了,已然布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如果只是维克,大概也就将就着住下来了,但是萨恩少爷和麦格斯少爷可没受过这种委屈。于是,维克还是用了小半天时间收拾好了卧室,并把卧室让给了萨恩和麦格斯,而自己到了另一个房间简单地铺了一下床。这样做一来可以给西斯尔们提供谈话的空间,二来也可以少打扫一个房间——自己的房间。
不过在睡觉之前,麦格斯还是把萨恩和维克叫到了一起,警告他们一些事情:
“这一次的经历,牧师们在前几天已经让我们统一口径了,你们确实记住了吗?是流落森林的暴民犯下了这些骇人的罪行,不过幸好救援及时,没有造成……恶劣的影响。而那些可恶的暴民已经通通被圣教会审判了。”
漏洞颇多的一种说法,至少女性贵族被暴民抓住了肯定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多半会按照那种带红色数字与禁止符号的书籍的剧情发展。
不过有皇帝和圣教会看着,没有谁会不开眼地去追查这件事的真实原因。
秘卫和圣教会还对涉及到的西斯尔和劳温特作出了不少许诺,包括让已呈现颓势的劳温特在贵族游戏中获得皇帝的暗中支持。很难有什么许诺能够打动西斯尔,他们不缺什么,不过那是对于西斯尔的家主扬来说的,萨恩还处于能够用荣誉收买的阶段。至于麦格斯,据说他早已与圣教会有过类似的交易了——在一个圣教会力所不逮的领地,领主接触魔法的可能性大了百倍。
萨恩和维克复述了一遍有关暴民的谎言,不是很熟练,不过这更显得像是实话,尽管内容明摆着就是谎言。
说完谎言,接着,麦格斯就直面了三人中最为尖锐的问题:“我的领地离这里也不算远,等到明天,我就带你们回到我的领地去……萨恩,你要知道,富饶的东望城和奢华的降临城从骨子里就流淌着软弱的气息,它们没能够给你一个剑士该有的英勇的灵魂。”
他的声音就像教堂正午的钟声一样响亮,震颤着的听众的心脏,“我不知道你面对那个怪物时内心有怎样的经历,不过同样面对过它的我,大概可以想象。我得告诉你,失败与恐惧,是非常寻常的事,不要让它们击碎了你的自信。
“我们都知道,你有这个天赋,你不是因为做不到才失败的,而是因为对手太过强大才失败的,这并不可耻。而面对过于强大的敌人时,恐惧在所难免……要知道,剑士不是不会恐惧,而是能够克服恐惧。
“被恐惧打倒一次并不可怕,你还可以站起来,再次面对它,直到战胜它……即使被恐惧打倒无数次,只要你能战胜它一次,你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萨恩静静聆听,神色复杂。如果让维克来形容——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他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那是一种迷茫与希望交织,怀疑与自信混杂的表情。相比之前几日萨恩的颓废,他的眼中已经有太多的光芒重生了。
接着就是麦格斯趁热打铁,帮助萨恩重拾自信的话语。很快,谈话就结束了,维克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麦格斯根本不了解萨恩到底遭遇了什么,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唤起萨恩的自信心。
知道真相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出一些事实。
维克在回去自己的房间之前,走到了萨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相信我,那个恐惧到不敢拿剑的人,绝对不是你。”
那个不敢拿剑的人是七十年前的一个卑劣亡魂。
七十年前被岁月掩埋的一段故事,在庞大的魔法奇迹下重演,而维克有幸被邀请去聆听那段不为人知的真相——女巫罗菲死前的愤怒与怨恨。
在密林之中,蜘蛛爬满了女巫的骸骨,在她的眼眶之中结网。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在骇人的魔法面前,蜘蛛获得了新的生命,凭借女巫的骸骨成为了邪物。
而与女巫一样被遗弃的两具骸骨——是叫罗丝与莉尔吧,她们承载了女巫的记忆与魔法,又凭借记忆重现了女巫生前的时光。一切欢乐与痛苦,都被承载在一个循环往复,永不终止的漫长梦境之中,直到这个梦境被外来的异物打碎。
那个异物就是维克的记忆。
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会越来越模糊,而邪物们本能地用其他生物的大脑帮助自己维持这段记忆,人类的大脑是最好的选择。于是,被它们抓住的人类不止会成为它们的养料,还会成为它们记忆中的角色——人类自身的记忆会与这段早该逝去的记忆不断混合,变得面目全非。
然而,维克是个异类,他携带着令人感到恐惧的记忆,凭借着血缘的纽带闯过了迷宫,冲进了邪物们脆弱的记忆之中。
刹那间,这段循环了数十年的记忆分崩离析,一切归零,负责记忆的邪物遭受了重创。
之后,圣教会又夺走了它们用来记忆的人类,以至于重新构筑的记忆中,维克连一张人脸都看不到。
不过可知的是,萨恩担任了这段记忆中最糟糕的角色——女巫罗菲一切怨恨的源头。尽管到维克观看女巫的这段记忆时,萨恩已经被救出,但记忆并非是像“现在”一样是连续不断进行的,记忆是一部影片,它同时存在,你看到片头并不意味着片尾还没有发生。
维克能够知道这些,当然不是因为他有着过人的智慧与极端丰富的知识,而是因为……
“所以,你就算是我的外挂了?”维克心头默念。
一个声音及时地响应:“确实。”
三个邪物的诞生并非偶然,它们总是围绕着那棵干枯焦黑的古树也不是什么巧合。一个本该诞生出实体的树精灵,在她的灵魂觉醒之后,却遭遇了侵蚀——女巫的怨恨凭借树精灵的强大魔力造就了第一只邪物,之后却是单方面的掠夺,由此产生了另外两只邪物。未有实体的树精灵难以阻止此事的发生。
不过心智相对成熟的精灵凭借智慧控制了三个邪物,让它们停止了无休止的掠夺,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林间奔走的生物——最终,导致了降临大学十数个学者与学生的死亡。
当然,精灵毫无悔意。
人类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生物,人类文明虽然强大,但是人类本身还是和其他动物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一个人类,维克。
携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知识的维克在撞碎邪物梦境的时候,引起了精灵的注意。她让邪物们献上了这个撞碎梦境的可恶家伙,并且和维克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最终达成了共识——维克作为她的身体,带她去欣赏这个世界,而她则为维克提供难以想象的力量。
如她所想,维克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话说回来,我总不能叫你外挂或者一直精灵精灵地叫吧……你应该知道,我印象中的精灵和你是不一样的存在,他们更像是长耳人那样……”
“我已经取好了我的名字。”精灵轻柔的声音在脑海里飘过,就像是吹拂起柳梢的微风,“凡所付出的,必要回报。我的名字就是——
“罗菲罗丝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