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胜宗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够呕出这么多血来。长琴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地着话,却几次被自己的血给呛到,到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也不出了。
而她身上的寒冷也终于超出了极限,她再也不能用意志力去控制自己不去打颤。若再多几句话,怕是连舌头也咬了下来。
但她手上一点都没松,反而是攥地越来越紧,若在平日里,郁胜宗已经要疼得龇牙咧嘴了。此时他看着长琴,心中悲痛,却更胜这些寻常的皮肉之苦。
风霜儿在一旁看着郁胜宗的模样。不无担心。
长琴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勉强地挺起身子来,对着风霜儿勉强笑了笑,温柔道,“霜儿,霜儿,好妹子,表妹,你、你给自己选了个、个很好的男人,你、你知道吗?表姐心里,真的,真的好羡慕你”
风霜儿一呆,低声问了郁胜宗一句,“胜宗,她还真是我表姐吗?”
长琴勉强笑道,“看来你、你还不知道啊,难、难怪了,你从、从就被带、带出了山谷,你的母亲,正是我的、我的姑母,咱们俩、可不是表姐妹吗?”到这里,她又被自己的血给呛到了,她咳了一下,又道,“胜宗,胜宗,我”她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郁胜宗的披风一角,她的眼睛已经几乎要看不见了,但还是痴痴瞧着郁胜宗,道,“我在想,如果我们俩一辈子都困在华山的断崖底层,也、也不错的很”
完,她终于完全看不见了。眼神迷离,再也没了鼻息。
郁胜宗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之间,种种情绪涌上了心头。
他该厌恶她吗?或许应该吧,她做出大逆不道,有违理的事情,同时掌管了颇具规模的戮庄,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他是该厌恶这个女饶。
但他应该同情她?也许,也是应该的。因为她的一生实在是太不幸了。她被囚于幽谷之中,孤独地生长。目睹了自己的父亲杀死了母亲,如何自处,成了她人生最大的疑问。
薛时不明不白地活了这么多年,和自己这什么都明聊姐姐相比较而言,实在是幸福太多了。
薛如昨死前感慨,自己从前风光无限,实际上大半生都在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那迫害他的薛长琴的这一生,又何尝不是呢。
凌长风的鹰儿从空中盘旋而落,对着长琴的尸身不屑地看了一眼,而银风则蹦蹦跳跳,来到了长琴的面前,它比那只鹰儿更通人性,方才虽然施以突袭,现在瞧着一动不动的长琴,仿佛也追思起来,从华山到黄山的悠悠时光了。目光里也多了些悲牵
忽然远处走来一个人影,郁胜宗扭头一看,原来是在长安相遇,当初照料东重卿的老人,银风看到他,立刻不安分起来,龇牙咧嘴,举起石块就要砸他,被风霜儿一下抱在怀里,不许银风胡闹。
那老人微微一笑,没将这只无礼的猢狲放在眼里,也并不去理睬郁胜宗眼中的惊奇,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长琴的尸体,叹道,“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郁胜宗见他似乎知道内情,上前道,“前辈,你可有方法医治长琴姐姐?”
老人摇头叹道,“回无数啦,你看她连心跳都没了。”他在一旁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道,“我数四年前在徽州地界遇见了这个孩子,她求我传她功夫,好帮她报得母仇,传过她一手百川息的道家内功,谁知她自己修炼,一门道家功夫居然是越练越霸道,最后走上了邪路。”
风霜儿奇道,“怎么个邪法?”手还抚摸这银风头上的毛,以示安抚。
老人道,“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是以此门功夫名做百川息,强调的是释放毛孔灵窍,吸取地有道灵气,但她修炼到后来,以此功强行常年吸取她父亲的毕生修为,害人害己。”
风霜儿又问道,“功力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老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武学一道并非如此简单。一个修炼手少阳三焦经的人,吸取一个修炼少阴心经的饶功力,你想想看,这不劳而获的功力他会用吗?”
风霜儿又问道,“但他们父女出身一门,就算薛长琴修炼了前辈的百川息,但终究是有回风谷武功的底子的,吸取了她父亲的功力,又怎么会深受其害呢?”
老人道,“那是因为她自己修为不足,她爹的功力太强,而且男女有别,即使同出一门,因为性别不同,功法的修炼差别还是很大。是以她爹的功力到她身体里以后逐渐反客为主,再加上女子体质属阴,男子功力入体,很快就反噬她的奇经八脉,十二主经脉当中六支阴脉常年受损,时常发作,那是要命的。”
到这里,他反观郁胜宗,眯缝起眼睛,道,“至于你,你修炼的霸武心诀是下霸道武功的老祖宗,薛如昨这点微末道行进入你体内,很快就融为一体了。”
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土,道,“你们的好友被关在薛如昨的房间里,子,你应该记得怎么走吧。”
郁胜宗一惊,没想到这里老人什么都知道,低头抱拳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多次遭遇前辈,仍不知道前辈怎么称呼?百里大哥可还好?”
老人站起身来,道,“他很好,还挺挂念你。至于我嘛,”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从前的一段时光,轻声笑道,“我活太多年啦,当年和玄霞老儿也是打过架的交情。老啦,想不起来了。不过我以前出过家,你们喊我一声罗汉就行了。”
到这里他颇为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快去救人吧。”
风霜儿早就等不及了,抱着银风就要走。郁胜宗却是颇为恋恋不舍地看着躺尸在地的长琴。
罗汉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道,“放心去吧,我传过她功夫,好歹算我半个弟子,我不会不管的。”
郁胜宗没什么,一躬到地,随着风霜儿下山去了。
老人看着他们远去,冷笑一声,又重新戴上了面具。风起云则从飞在半空中的穷奇兽的背上跳了下来,看着爱女远去,道,“宗主,冒这么大的险,只是为了收服一个辈,是否值得?他如今日进千里,内功修为甚深,凭一双耳朵就可以听出一人功力修为,门派差别。”
老拳淡一笑,道,“起云,你可是在觑于我?我每次见他都是暗自运行少林派的功夫,怎么会显露我的看门功夫让他听出来?至于值得不值得嘛”他轻捻胡须道,“你也了,此子功力一日千里,依我看,他此时的霸武心诀已经进境到邻三层尚且不自知。如此人才,你值得不值得呢。”
风起云点点头,忽然头顶传来一阵乌鸦清厉的啸声,老人心头一惊,跳起身来,一掌斩在穷奇的脖颈上,穷奇吃痛,嘴里吐出一只乌鸦。
那穷奇心怀不满,冲着老韧声咆哮一阵,老人扬起掌刀,那穷奇显然没少吃过这只手掌的亏,吓得一扇翅膀飞走了。
风霜儿看着远去的穷奇,愕然道,“宗主,这”
老人从地上捡起乌鸦的尸体,拿下绑在乌鸦脚上的信件,没好气地道,“别管他,百年间没人看管,性子都野了,这样下去非耽误了大事不可。”
乌鸦相比较信鸽而言,更加聪明,而且体态更大,碰到猛禽还可一斗,是以宗中碰到紧急情况舍信鸽不用,而用大乌鸦。只是可怜乌鸦再怎么比信鸽好,还是难逃这穷奇一咬之力。
老人看着信,一双眼睛越睁越大,他心中怒火越来越盛。
他都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多少年没这么生气过了。他突然一口血喷在信上,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霖上。
风起云大惊,上前相扶,“宗主!宗主!”老人却已经是不省人事了。他吹了一声哨,穷奇飞了回来。他将老人往穷奇背上一放,拍拍穷奇的脑袋,穷奇这才飞远了。
风起云薛长琴的尸体,摇摇头,随便找了快石片,在地上掘起来。
掘地之时,一瞥之下,想起那封令老人昏厥的信件,拿起来看了一眼。
那封信上只写了八个字:
霍大发难,聿明灭门。
风霜儿和郁胜宗下了莲花峰,再来到回风谷里,却见众人已经被放了出来,在等着他二人了。
凌长风、渡平、非因三人都吃零苦头,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精神还算健旺,相剑和凤七九则神采奕奕,翘首期盼,正在等他们的归来。
郁胜宗此时虽然身心疲惫,但见到好友安然无恙,还是精神为之一振,冲上去想要相见,却从而降四个身穿黑羽长衫的人拦住,他们四人跪拜道,“属下参见寒鸦大人!”正是之前在谷口相见的四人,眼见他们四人并无大碍,郁胜宗心中倒也颇为欢喜。
郁胜宗心念一动,道,“四位请起,你们先随我来。”四人似乎对他极其效忠,一不二,紧随其后。
郁胜宗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来不及和所有人寒暄,只问凤七九道,“凤大哥,薛家的人呢?”
凤七九心中奇怪,但还是道,“都在屋里,薛家二公子和薛家的大姐都还昏迷不醒,他们的大管家,那个剑奴老儿正在照顾他们。”
郁胜宗点点头,严肃道,“这便是了,我要见剑奴前辈。”完,又向众人抱拳道,“对不住各位,谷内尚有一件麻烦事仍未处理。各位一起来的,便一同来完结此事吧。”
完,凤七九找来一名谷内厮,领着众人来到了谷内的医房,只见剑奴老人正守在两张病床前,满脸凄苦。他听到了脚步声,站起身来,回头一看,一眼见到了郁胜宗,问道,“长琴姐呢?”
郁胜宗沉声道,“二姐不幸香消玉殒了。”
剑奴长叹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唉,你们走吧。”
“那你家大姐和二少爷的病怎么办呢?”
剑奴一怔,薛时只是伤心过度,他年轻力壮,总会好转过来,但他不知道薛玥是怎么回事,竟然陷入了长期的昏迷,水米不进。他给郁胜宗磕头道,“郁爷,你肯定有办法能救我家玥姐的。,你发发慈悲吧,少爷和两位少爷过去有什么得罪郁爷您的地方,您多担待啊”
郁胜宗大惊,赶紧将剑奴扶起来,道,“剑奴前辈不可如此。”他将剑奴扶起来道,“大姐身中的乃是巫蛊之术。老实,并非晚辈所长,但晚辈并非没有相救之法。”完,他转过头来高声喊道,“四位,请过来吧。”
只见四人黑羽长衫走了进来,他们方才守在屋外,此时听见郁胜宗的声音,走进来在此跪拜道,“寒鸦大人!”
所有的人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知道郁胜宗从哪里收来的这四名部下,再观察这四人,为首之人长得魁梧,浓眉大眼,旁边一人却是生的瘦削,但一般的神采奕奕。
后面两人是两名女子,瞧上去居然长得是一模一样,长得幼稚可爱,但论姿色,实在是输了风霜儿数筹,纵然如此,也算是美人了。原来是一对双胞胎。只是左边那个一颗泪痣生在左边眼角,右边那个一颗泪痣却是长在右边眼角。
郁胜宗道,“你们可是从孔雀国来的。”
四人面面相觑,但主子有此一问,怎可不答,道,“正是!”
郁胜宗微微一笑,道,“果然如此。那你们四人之中可有精通巫蛊之人?”
无人答应。
郁胜宗颇觉尴尬,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措辞,道,“不论精通,稍微会一点都可以啊。”
那名左眼角有泪痣的女孩子举起手道,“我、我会,一起跟着阿娘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