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月琴的女子琵琶一出,小二停了上菜,账房不再书写,楼内悉碎之声暂绝于耳。
陈都灵站在月琴之上,看其弹琴看得真切。
月琴那双手很细,但弹起琵琶来却是该“尖”则尖,该“堂”则堂,五色弦音恰到好处,听者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享受。
琵琶弦声,声声入耳,陈都灵置于声音之中好似鱼入大海,畅游得当。
琴声缓时他便游得慢些,琴声快时他便游得急些,待两者交错,他仿佛被夹入海浪中。
不知不觉中,月琴挑动琴弦,声音急冲而出,正把浪潮推至高处,陈都灵迎着狂浪而上,一口真气堵在胸口,只觉不呼不快,叫好之声呼吁而出。
“好!”
陈都灵的声音惊现,食客皆是吓了一跳,纷纷看向三楼顶处的他,周围寂静无声。
“怎么回事啊,这三楼怎么有个道士?”
“是啊,今天林小姐来演出,怕不是什么别的故意顾来捣乱的吧?”
“哎呦,还长得挺标致......不是!店家赶紧去处理一下吧!”
对于这个身着对襟道袍,长了一张好皮囊的道爷,三层楼间皆是议论纷纷。
陈都灵顿感不好意思,可现在所有人都在气头上,又不是道歉的时机,当下心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下意识地朝月琴看去。
月琴此时也在看着他,两人眼神相接,仅一瞬,那大海的余浪似乎又高涨了起来。
好一个俊公子,她轻轻一笑,缓缓揭下面纱。
一个高鼻,柔眼,带着异国风情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楼内食客又一次恢复平静。
而她,惊艳四座的美人林月琴,微微笑着,将木板慢慢升至三楼,看着那位道爷,眼神里有着一丝莞尔。
她拨弦了。
声音很缓,很清楚,带着一股柔情。
然后她停下了,在这一声弦音里,她伸手向陈都灵招了招。
所有人皆是一愣。
接着便又涌出了议论声。
一位贵公子大叫:“什么,那人也配和林姑娘共上木船?”
隔壁眼神猥琐的大爷附和:“就是!凭什么是他上啊!”
“对啊!林姑娘你不要上他的当,这道爷是在欲擒故纵!”
“林姑娘你快下来啊,让我上去,我可以保护你......”
越来越多的人表示非议。
在他们眼里,林月琴是西清内最漂亮,琴艺最好的仙女,如此完美的人怎么可以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捷足先登呢?
陈都灵脸上忽变一丝犹豫,脚不知该动不该动。
反倒是月琴脸色不变,好看的脸上保持着笑容,回手又是拨了一弦,尖声入耳,正是催促之声。
此声之急,不仅让陈都灵再起波澜,更惹得一位白衣男子从青玄阁中走出。
他出来时也是一愣,但随即想到陈都灵的容貌和刚才那一声叫好,心里已猜中事情原委七成。
白玉得从陈都灵背后走来,他看向扶手边另一个人,两人似是认识,互相点头。
他们爽朗一笑,靠近陈都灵,双手内力齐发,用奇妙手段把陈都灵推了出去。
陈都灵一惊,脑中还未反应,整个人已是轻飘飘荡到木板上,轻轻一落,好似仙人下凡。
“快看!那就是我说的仙人啊!”
人群之中一位跑堂小二忽然大喊。
这道爷怎么会长得如此好看!
所有人复又一愣,看着两人出尘脱凡的面容,在座各位无不惊叹。
此生若能长得有他们十分之一清秀倒也无憾了!
不过此时仍有纨绔子弟者不服气,他们穿着一身书生华服大叫。
“会一身功夫有什么了不起的啊,有能耐的与林姑娘共唱一首才是本事!”
“就是就是,如果不行赶紧下来,不要在上面丢人现眼了!”
“快下来吧,不要耽误了大家的大好时光!”
纨绔的不服更接近挑刺,他们并非不服两人面容,而是什么都不服,什么都想玩出鸡蛋里挑骨头那味儿。
月琴熟悉他们的行为,并不说话,仅是续拨琴弦,让琴声再一次回荡。
空杯对月尚且难遇佳人,如今有这温柔似水的公子在身旁,又何须多说什么呢?
月琴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手中琴弦低缓,带有一股欢愉,也带有一股久经风霜下的哀意。
她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一个人,一个俊美的人,然而他又慢慢消散。
白蒲旭置在空中,好言劝道:“你竟无动于衷?”
陈都灵闭眼不语。
白蒲旭再劝:“姑娘如此主动,你不做点什么合适吗?”
陈都灵睁开眼一看,惊世美人果然就在身边。
是啊,我为何要如此沉默?这船和河中那船有什么区别吗?
短短数秒,陈都灵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但这个决定需要一个时机。
一个琵琶声渐渐弱去的时机。
陈都灵低头笑语:“我与你合吟一首如何?”
她拂过琴弦的手忽然停下,琵琶琴的袅袅余音绕梁而上,待到顶时,琴音却做飞流而下,三千里距离仅是一瞬。
月琴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
陈都灵跟着琴音坐下,左手搂住美人,右手敞开胸襟,心中不由想起一段诗文。
此诗乃是他世界中的一位名人所作,姓甚名甚不重要,但其中几句放在此时却在应景不过。
陈都灵富含感情地念到道: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一字一句,口齿清晰有力,在座众人不论是寻常食客,还是文人墨将,皆是一阵惊呼。
他们万万没想到公子竟还有如此口才!心中兴奋不已。
话语落下,句中之意再清楚不过,月琴开颜而笑,好一个莫辞更坐弹一曲,今日便应了公子要求!
琴声起,声乐略有起伏,似乎是音乐情意作祟,月琴微微靠在他肩上,陈都灵娓娓道来: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音和着吟诵声,一细一醇恰如老酒,灌得众人脸上微醺,一身飘飘然。
直至语末,琴音越来越急,声音犹如银瓶乍破之突然、刀枪齐鸣之清澈。
众人从未听过如此音乐,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似已醉了七成。
陈都灵张嘴吟诵,右手伸回,偷偷抱住了身旁佳人。
琵琶失了巧手,定是再弹不出妙音。
一声尖锐的琴声响起,琵琶琴弦轻颤,众人被吓得睁开眼睛,眼球里只剩一对才子佳人相拥在一起。
声音停了,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不满。
空前的静默下,仿佛所有人都在灵魂上达成了一致,先是沉默,而后是雷鸣般的夸赞声。
季月园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原来世间真有如此高人!”
“百年难见的奇景啊!妙哉!妙哉!”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前后座位的人相互讨论,
有的人高声阔论,有的人拍手叫绝,无人不为此表演叫绝。
就连刚才的纨绔子弟也是激动得双眼流泪。
那晚,季月园内坐客一百零座,赞誉之声乍起,犹如平地惊雷,惹得园外两街驻足者万千。
他们站在园外欢呼,不仅讨论此处发生了什么,更讨论刚才河内游鱼出听的奇景。
街道上有人闭着眼睛感慨道:“这真是最棒的一个夜晚了。”
街边群众纷纷附议。
......
......
琵琶行后,当天即将步入深夜,客人三步两回头地离开,眼神里满是留念。
而文人骚客们更是当街吟起琵琶行,一步一句,念至情深处,琴弦之声恍若还在耳边。
陈都灵看着顾客从园中走出,心想月琴是不是她的艺名,头也不转地问:“一起表演了一场,还不知你真正姓名呢。”
林月琴绑着因为表演散落的头发,回答说:“林月琴便是,艺名还迟迟未定,公子贵姓呢?”
陈都灵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睛说道:“免贵姓陈,名都灵,愿事事如意的意思。”
林月琴点头,很是赞可这个名字,但仍有所疑惑道:“名字不错,就是不知公子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去当道爷?”
陈都灵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原来自己被误会了,答道:“噢,我不是什么道爷,只是初到西清没有落脚的地方,后来有道观收留......”
林月琴打断道:“那公子晚上可愿去我那里喝杯热茶?”
陈都灵听罢轻轻一笑,自然是愿意的了。
林月琴微笑,柔气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舒服。
一阵掀布帘的声音。
白玉得走进门来,不见琵琶,却见两人相视而笑,甚是甜蜜。
白玉得咳嗽了一声。
陈都灵也不害臊,笑说谢谢白兄,双手抱起林月琴从窗边跳下,融入漫漫黑夜之中。
再过数秒,陈都灵的身影再次出现,两位佳人额头相抵,遮挡住天空月光。
此时地上行人抬头一看,忽然惊叫道:“你们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一阵夜风吹过,其他人虽然第一时间抬起了头,但妙景转瞬即逝,他们已是失了眼福。
“别胡说了,哪有什么东西啊!”
“再乱说话我削你啊!”
“真......真的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