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神小动,刺云,雨零耶,君将留?雷神小动,虽不零,吾将留妹者留。
译歌: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在夏日的第一声雷来临之际,瓢泼的雨便从乌黑的云层坠落,像被从床上踢下来的不肯睡醒的孩子。
尽管夏日的雷雨来势汹汹,韩邪依然有足足的兴致边收衣服边想起俳句,也就是日式的绝句。至于汉乐府诗,待到唐朝流向日本之时,又会化作悠扬婉转的和歌。
这首俳句中的人留在了他想要留的地方,可是自己不会留下来,哪怕同自己一起收衣服的身影很是绚丽。这倒不是说韩邪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是相比而言,他更喜欢在自己情况稳定的时候再成家,比如知道身世之后。
那块暖黄色的白玉实在是令他苦恼。按照王大夫的意思,他希望自己将这块玉扔掉,或者埋在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好好呆在王家,过幸福美满的一辈子。
听起来很美,可是他不想,没有太多特殊的理由,如果非要给外界一个理由,那可能和王大夫相同,只是韩邪有选择的权利,而王大夫只有赌博的能力。
汉朝的衣服相当滑润,特别是在沾了一些雨后,微微潮湿的丝线摸起来就像露水滑过的树叶。只是十分粗厚,轻薄贵重的纱衣早被王莺抱走,剩下的都是葛布,或者叫白越,这种产自吴越的葛布十分洁白细腻,正是王家这种似贵非贵的家庭喜爱与常用的。
趁着空当,韩邪端坐在廊下,努力将思绪放飞到远方,特别是浓密的雷阵雨稍稍减弱的地方,升起了一丝飘渺的白雾,最适合他的目光。
有的人在雨中最是安详。
一道黑衣翻入萧家高墙,随后几十道同样的身影出现在萧家后院内,与他们的静默相对,外面甲胄士兵奔跑的声音一度盖过喧闹的雨。
明黄色的圣旨被领头的老宫侍从大门捧入前堂,高高的门槛绊了他一下,他回头踹了一脚,上年头的木制门槛因此便缺上一块。
老宫侍很是高兴,咧开的嘴里满是没刷牙的黄色污垢。接着他小跑进入正厅,想弥补刚才错过的时光。
正厅静谧的氛围被打破,然后被一片更可怕的静谧所掩盖,几十个黑色的身影正在那里沉默不语。
轰隆!
头顶传来一道真正的惊雷,砸在众人的脑海中。所有人的瞳孔都微微放大开来,今天这事,办砸了。
萧家一百五十三口人消失了,仿佛从没在这世间存在过,就这么失去了踪迹,连带着收容的十几位死里逃生的韩家子。
当朝宰相萧老太爷亦是如此,昨日下朝后,他的马车驶出未央宫,车轱辘碾过的痕迹在半路断裂,再也寻不到踪迹。
整个萧家就此人间蒸发,朝中人心惶惶,就连太后也终日躲在长乐宫,据传是被皇上软禁。至于皇上依旧每日流连宣花殿,同妖妃在一处,不理朝政。
嘭!
又是一道惊雷。
三百轻骑打东边脱身而出,背后浩浩荡荡十万甲胄急步前行;与此同时,南面五万甲胄正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而在西面,一支军队正在开赴边陲,沿着河西走廊步步前进。他们要么是长安罪人,要么是郡国兵役,属于杂牌军,战力并不强。
共计二十万大军,十六个藩王被榨干了每一丝兵力,除却日常保卫所需,全部汇聚长安境内。
明日便是远征大宛的日子。
三百轻骑在东门卸甲,除去兵器、甲胄后快马争先,又在前殿下马,小跑进入殿中,却扑了个空。
新换的年轻侍卫一指高大的宫墙,为首三位将军便依次踏上宫墙,那黑龙黄袍的天子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李陵将军、赵将军、王将军。”
天子目光灼灼,全在城外黑密密的大军上,“你们说,朕有这么多将士,难道还要忍受一个弹丸小国的侮辱吗?”
“臣等愿意为陛下——”
“罢了罢了。”
天子摆手,遥遥向西一点,西面角楼有另一人披坚执锐,却手捧书卷,嘴唇开合,缓缓吟念:“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他放下书卷,微微一笑,风度翩翩,身上金甲大放光彩:“小子李广利,见过各位将军。”
天子颇为满意:“赵使成。”
赵将军立跪:“臣在!”
“即日起,命你为军正,随军远征大宛。”
“臣领命!”
“王恢。”
王将军同跪:“臣在!”
“你为先锋导军,领五千轻骑,随军远征大宛。”
“臣领命!”
“李广利。”
李广利从角楼飞身跃下:“臣在!”
……
只留李陵一地寂寞。
李陵:“臣斗胆——”
天子闭眼,感受夏日微风,他不怒自威,使得李陵不敢有一丝怨言:“你是飞将军之孙,此等小国,杀鸡焉用牛刀?”
李陵羞愧低头。
“分兵十五万,北进匈奴。”
“臣领命!”
“另,朕近日得一猛将,他可做你先锋。”
“敢问他名姓?”
“卫青。”
……
“你要怎么谢我?”
一根嫩白的手指头挑着卫青坚毅的下巴。手指的主人一袭青色薄纱,躺卧在狐裘之上,媚眼如丝。
卫青不为所动:“定当为大汉竭尽卫青所能。”
女子颤笑,俄而宝相庄严,正襟危坐起来,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她眉眼中如有千军,手所指处便是一片荒芜:“我要龙城。”
“我便夺了龙城。”
“我要匈奴。”
“我便灭了匈奴。”
“那,我要你呢?”
“我便挥刀自尽,以报公主恩德。”
又是一阵酥软的笑。
“卫青,曹寿病了,很重很重的病。”
“太白山上有仙人,我去求仙药,侯爷洪福齐天,一定有救。”
“卫青,他不能活,卫青,你明白吗?”
热切的呼唤抵打在卫青面庞,他不动如山:“平阳夫人,三殿下还等着臣。”
“学乖了。”
平阳夫人从软榻站起,轻纱曼动,她轻轻走到窗前,撩拨起窗前那把秦朝古琴的琴弦,发出动人的琴声。
听的卫青有些痴了。
平阳夫人并不老,花一样的年纪。她贵为公主,从小受到宫中良好的教育和照顾,皮肤光滑细腻,气质儒雅动人,嫁入平阳侯府后不到一月便将侯府掌握其中,心智近妖,收放自如。
卫青对此非常警惕,他明白自己是平阳选中的一把剑,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可是这琴声里,满满是缠绵的闺思,与无穷无尽的苦楚,来自高大的宫墙和寂寞的院房。
“夫人,该歇息了。”
外头走来襦裙婢女,一直盯着自己脚尖,近乎挪动着,“侯爷还在房里等您。”
平阳眼里满是宠溺的目光,话语却火辣得要命:“告诉他,本宫没有和病人睡的习惯,他要是敢告到我父皇那里,这个侯爷就别想要了。”
接着是拿手的调笑:“卫青,你近日身子可有不适?”
“并无。”
“很好,那就留下来陪本宫。”
“臣——”
卫青咬牙,宫中姐姐容颜浮现,巧笑萦绕他耳边,“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