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央还记得张饮梦第一次遇见许小茶的那天——

2022年4月5日。

清明节。

那是张饮梦父母由于车祸去世后，他所经历的第一个清明。

在陵园祭拜完父母的张饮梦，临时买了张高铁票，打算去一趟九华山，拜一次地藏王菩萨，求一时解脱。

由于是突然下的决定，因此只买到了凌晨两点从夏海出发的票。

在失眠了半宿，零点过半的时候，失去双亲的青年顶着满目血丝和一头乱发，胡乱塞了一书包行李，打了辆车就往高铁站方向开去。

一路上，张饮梦都在木然地看着雨刷器来回地刷去车窗上的雨水。

仿佛这个雨刷也能刷去心底的泪水一般。

由于是节假日的缘故，高铁站附近来往的车辆很多，远处又似乎发生了一起事故，张饮梦的这辆车，行驶起来格外缓慢。

最终，堵在了离高铁站两公里外的一个十字路口前。

百无聊赖的张饮梦向车窗外眺望。

人行道上的行人寥寥。

正应了那句诗——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影影绰绰之间，他看见了一个被大雨淋湿的女孩，长发盖住了脸蛋，看不清面容。

女孩穿着隔壁江南戏剧学院的校服外套，没有打伞，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地朝着高铁站的反方向走去。

是打不到车？

亦或是错过了接送的家人？

还是，正在默默忍受着什么？

张饮梦看着车窗外的女孩，忽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是小青年的热血，还是天然的保护欲，他已经忘了，他只记得好像自己毫不犹豫地开了门，下车冒着雨帮她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然后把女孩带上车，让司机师傅改道开回勤学路。

差不多二十公里的路程，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下车的时候，江戏大门前的雨篷下，女孩很认真地说了句：“留下来，好么？”

她的声音很轻，张饮梦根本听不清楚，但还是看懂了了女孩空洞眼神下的希冀。

然后他点了点头。

从此牵住了她的手，再也没松开。

……

回忆一幕幕如同走马灯在眼前闪过。

虞央就像是一台摄影机，站在第三者的视角，慢慢地品味着。

只是这份苦涩，越品越深……

后来才知道，那年清明假期，许小茶和同学约好了一同旅行。

游到中途，家里传来了母亲因突发急病住院的消息。

小茶立刻改签了回程的车票，先一步回到夏海。

匆匆忙忙到站的时候，已经是次日零点了。

地铁停运，外头是茫茫夜雨，高铁站周边，则是一条条被出租车和私家车堵塞的马路……

车站服务人员也亮出了“出租车排队需等待两小时”的标语。

据许小茶自己说，她是在排队等车中途，听到母亲离世的噩耗的。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她甚至没来得及最后见母亲一面。

那排队还有什么用？

那赶回来还有什么用？

那活着……还有什么用？

像个提线木偶般，许小茶从看不到尽头的排队打车队伍里走了出来，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向高铁站外头漫无目的地走去……

等到张饮梦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走了多远……

而那句“留下来好么”的话语。

一半，是在问张饮梦；

一半，是在问她自己……

母亲过世，让她一个人留下来，留在失去了亲人的痛苦世间，真的好么？

茫茫人海，无数行人。

却唯有许小茶遇见了张饮梦。

两个失去了至亲之人的相会，或许，是上苍对残缺心灵的一种补偿。

从此，相互扶持，相互依赖……

直到，现在。

——

临近饭点，镇抚司的从事执事们正忙着用餐的当口。

空无一人的洗手间里。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那头传来一个仿佛还没睡醒的声音：“喂？陈星主么？难不成已经到夏海了？”

“当然，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天风的语气不像是商量，更像是命令。

“说？说什么？”

“虞央在夏海的情报，你从哪得来的？”

电话那头的郭湛正在自己的事务所里，把脚高高跷在了案头上，用小指头挑了挑耳朵：“别那么急嘛，陈星主。我不是说了一切按我的节奏来。”

“郭湛，我希望你清楚，那个虞央连伤竹馆数人，只有我有把握制得住他……你一个人别到头来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陈星主，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不劳您担心了哈，回聊。”

说完，郭湛就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嘭！”

陈天风一拳砸到墙上，平滑的墙面上顿时绽放出数道裂纹。

虞央啊虞央！

你小子究竟死哪去了？！

阳明竹馆乙级试炼任务，多少年来可以完成的凡人寥寥无几！

而虞央不但深埋进熄湮会内部，还不断向竹馆传递重要情报。

陈天风甚至做好了一旦任务结束，立即自损修为为虞央开化灵根，将他收为关门弟子的打算！

可偏偏为什么假戏真做，把卧底熄湮会变成了加入熄湮会？！

陈天风永远也忘不了，月29日竹馆行动收网的那天晚上。

茫茫雨夜中，虞央的身影在雨幕中慢慢浮现。

陈天风衣袂翻飞，快步迎了上去。

却听到了旁边弟子一句“星主小心！”的声音。

接着，就是无情的一束血花飞溅而起。

保护陈天风的弟子被一刀划破后背，应声而落。

还没等陈天风反应过来。

下一秒，虞央的双眼，就死死地盯住了他。

那是迄今为止，陈天风却从在虞央身上见过的眼神。

充满着阴冷、嗜血和癫狂……

紧接着，刀光乍现。

陈天风眼中的刀光瞬间放大！

那还是身为修士的陈天风，数十载修炼以来，第一次被凡人用刀划伤！

更可怕的，却是一击不中，未能重创陈天风的虞央，只是啧了一声，倒飞着退入雨帘之中。

“站住！”

陈天风正欲追赶，那虞央却对他遥鞠一躬：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陈星主今日灭会之仇，在下铭记于心。

“他日星移斗转，天道好还，在下自当……

“一把火，烧了你的破竹馆。”

言讫，人已经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徒留下阳明竹馆的一众人等，面面相觑。

活见鬼！

他不过是一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