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姐姐心灵很纯净,是散落在人间白衣天使,“你中午的饭就没有吃,你不饿吗?”阿梅姐姐指指流浪汉床头柜上餐盘里的午饭,温柔的说,“你也不喝水,给你倒的水,也没有动。”
“乖囡,下班了,就别管他了,这样的人,就让他自生自灭吧。”阿梅姐姐的妈妈揽起半蹲在地上的女儿,哄着说道。
“你饿吗?”阿梅姐姐轻轻推开妈妈,抬头问流浪汉。
流浪汉张口流涎,痴傻呆滞,不知他是不是听懂阿梅姐姐的话,居然点了点头。
“那我喂你好不好?”阿梅姐姐温柔的问道。
流浪汉痴傻,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我喂你吧,”阿梅姐姐见流浪汉没有拒绝,便端起他床头柜上的晚饭,“你可能是年纪大了,忘记了怎么吃饭,我教你啊,你看着。”阿梅细软的声音,比得上我记忆里任何美好的东西。
阿梅姐姐手指纤纤,握住饭勺,耐心地解释道,“这样,大拇指放在勺子的上面,剩下的手指自然握住勺子,”挖了一勺菜递到流浪汉的嘴边,“吃一口菜,我们再吃一口饭。”
流浪汉呆傻地张开嘴巴,任阿梅姐姐轻轻地把菜送进他的嘴巴里,还怕勺子磕到他的牙齿。
“嚼,”流浪汉只含着嘴里的菜不知道咀嚼,“像我这样,把嘴里的菜咬碎再咽下去哦,不然会噎到的。”说着,阿梅一面做出咀嚼的动作,一面指着自己的嘴巴,示意流浪汉看向自己是怎么咀嚼的。
流浪汉“啊啊”了两声,仿佛想起来什么,学着阿梅姐姐的样子,开始咀嚼嘴里的菜,然后菜汁就从他嘴角溢出来了,阿梅也不嫌脏,从口袋掏出自己的纸巾,把他嘴角流出来的菜汤擦掉。
“你看这样吃饭就可以了,做得很好啊,然后注意把嘴巴闭上吃,不然菜汤就会像这样流出来,就不好看了。”阿梅一句句叮咛,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反倒是说不尽的耐心。
阿梅姐姐的妈妈在一旁,眼睛里有泪光,朝我看了两眼,我对阿姨笑笑,和她一样,站在一旁看着阿梅姐姐给他喂饭。
“乖囡在家里给谁喂过饭,都没给她爸爸喂过饭,你走好运了,你!你个没人要的流浪汉!”阿梅姐姐的妈妈,在一旁,像上海大妈那样口吻“酸”道。
若是做做样子,这种“善良”坚持不了多久,但是阿梅姐姐她却是一点一点非常细心的,把整合餐盘里的饭菜,都喂给了流浪汉,给他细心的擦拭嘴角,整理干净了之后,跟他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可以跟我们说。”
“我们医护人员都会帮助你的。”
对于我来说,这种泛滥性的“善良”仿佛有些圣母,而且在当今这个社会上“善良”不再是一个褒义词了。
“善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意味着没有头脑,不考虑回报的善良似乎不符合现在社会的投入-回报比,谁都不愿意做没有回报的事情。
“乖囡,走吧?”阿梅姐姐的妈妈挽着阿梅的胳膊,催促着她,“都已经喂完饭了,剩下的事情还有你的同事,你已经下班了!”上海大妈提醒道。
“同学,你现在忙吗?”
一个同样是规培实习的同学,拍拍我的肩膀,我扭头看向她,小姑娘虎背熊腰有些壮,短发,看上去像个假小子,但说话却很柔弱,“怎么了?我现在不忙。”我说。
其实潜台词就是说: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那就请说。
她面色有些发白,无力的对我说:“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
我关切的看着她,问道:“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
“请假”这些都只是客套话,因为在医院里面,医院的医务人员想要请病假,基本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里是医院,你生病了,你回去有什么用呢?直接找老师给你看病呀。
对于医学生来说,最没有用的假,就是病假。
“我刚才去跟老师说了,请病假,但是老师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因为今天值班的就我一个人,我走了这个班谁值呢?”她可能是真的身体很不舒服,说话的时候,有力无气的掐着腰,倚靠墙上。
“是不是姨妈来了?”女生,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是有力无气的流血日子。
她摇摇头说:“我好像感冒了,头很疼,好像有点发烧。”
“那你坐那等一下,我去给你拿个体温计量一下,如果发烧的话,我去给你找点布洛芬,科室的药箱里面好像有。”
我不管在哪个科室,就像科室里的管家,科室里的边边角角里面放了什么东西,我总是能记得很清楚。
能够打败一个人的不是冷漠和嘲讽,而是温柔和关切,她也是背井离乡出来读书,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人关心过她了,听我这么一说,她的眼圈有些红。
人在生病的时候,内心都很脆弱。
随着年纪的增长,身边的人就越来越不会关心他人,更多的是照顾自己的世界,忙于自己的生活。关心和体贴,似乎变成了父母的专属,只有你的爸妈才会关心你,但是你又长大了,他们的关心也不会像小的时候,那样的无微不至了。
我从治疗室里找出温度计给她量完之后,发现确实发烧,而且烧的还不低: 38 ℃1。
“你到后面换药室去休息吧,如果说有老师来喊你的话,我去到后面去叫你。”
我们每个人曾经都是家里的乖宝宝,只因为学了医,进了医院实习之后,每一个人都变成了糙汉子,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物体的表面上睡觉,甚至不需要被子,不需要枕头。
我睡过墙角,医院楼道、走廊,各种诊室的检查床,甚至是柜子里面。
有的时候,甚至不习惯躺在床上四肢舒展开来睡觉了。
“后面换药室正好有两张床,你到上面,把白大褂脱了,铺在上面睡觉就可以,就蛮好的,我回头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两床干净的被单给你盖着。”
她只是默而不言,点点头。
有很多虚无主义者觉得,在现在这个工业社会上,自己可能是机器上一颗无用的螺丝钉。
很多人年轻的时候,20 多岁、30 多岁,为了事业和金钱拼搏奋斗、忙忙碌碌,兵荒马乱地过完了自己最灿烂、生命力最旺盛的 20 多年,往后才发现,自己对谁好像都很好,唯独对自己很差。
我们每日每日的生活,都好像是在为公司做事情,为自己的父母做事情,为同事做事情,为事业做事情,但是我们什么时候,为自己做过什么事情?
我们为工作,为企业,为公司,付出了太多,却为自己做过什么事情?
一个自己非常感兴趣的爱好,搁置了多少年?一个曾经想画完的画,还差多少笔?
想学的东西,到底因为什么而耽搁了?
你有多久没有快乐得跳起来了?
上面的一些话都不是出自我的看法,都是一些看上去可能符合所谓社会上对成功人士的定义的人说的。
其实事过境迁,繁华看尽之后,所谓名利金钱,都不是平安喜乐的源泉。
金钱是一味药材,功效:安身立命,养家糊口,副作用:吃喝嫖赌,灯红酒绿。
有钱的人被趋之若鹜,没钱的人被忘诸脑后。
第二天上班,阿梅姐姐很早就来了,我换好白大褂进科室的时候,阿梅姐姐正在帮流浪汉洗脸。
我想上前帮她,她拒绝了,“没事,这个我一个人可以。”
她从来都不让实习同学帮她做些什么,因为她觉得这些事情是她自己个人观念所导致的行为。
如果你强迫别人做一些善良的事情,那么善举也就变成了恶行。
我问阿梅姐姐:“他那么脏,又穷,还是个流浪汉,你为什么要关心他?你不帮他也没有关系啊,因为大家都不帮他。”
“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因为年轻的时候,不努力呀,是他自己的问题。”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我就是个粗鄙的俗人。
“人人避而厌之,他的人生已经很多苦难了,每个人对他们都是这样态度,他们似乎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被别人尊重和关心,我为什么要和其他人一样呢?关心体贴一下从来都没有被关心过的人,难道不好吗?”
“年轻时候的懒惰,是他年老时无家可归的原因,但是和你的态度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是只有衣冠得体、有钱有势的人才理应被温柔以待吗?”
阿梅姐姐嗲声嗲气地骂我,让我想到了一位许久没有联系过的老友,她也是那样笑着娇嗔,细声软语的说着我的不好,即便是再一针见血的话,在她嘴巴里说出来,都是那样好听。
我听了这些话,耳朵根都烧红了,低着头不敢看她,只说道:“阿梅老师,你好善良啊!”
阿梅若无其事道:“我不善良,我只是深知人间疾苦。”
“想多给没体会过温暖的人,多一些温暖而已。”
一个城市,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温柔的人,而变得温暖起来。
我偏偏要把温柔都留给没有被温柔以待的人。
善良或许不会传染,但是善行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