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黑夜如何漫长白昼总会到来。
我们瞥向东方,看见天色已有改变。他仍是黑黝黝的,但现在你看不见星光。一张无影无形、不可触知的面纱仿佛正缓缓笼罩着整个城市,像是试图将它与星光璀璨的苍穹分割开来。几小时后,新的一天将会展开开。但在一个古老的世界中,在这个最值得人们瞩目的地方,这将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早晨。
让我们走下圣山,回望。恢弘壮丽的建筑令人惊叹不已,让人每每回望都会不由自主的被震惊到,高大的立柱和雕像动辄数十米高,人站在面前犹如蝼蚁般的渺小。数十上百栋令人敬畏的殿宇组成了神殿群——这就是圣西斯廷,也就是光明教廷所在的圣地,亿万信徒心灵的寄托之所。
在神殿群的中央有一片空地,空地形成了一个广场,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一尊神像,祂双手微抬,向两侧微微张开,仿若在沐浴圣光,又或是在布道,祂的左手拿着一本圣典,右手的权杖向前上方微微抬起,权杖顶端似乎有虹彩般的光芒若隐若现,让人心中不由自主生起一种想要膜拜的欲望。我想任何人面对这宏伟的雕像,也不由得目眩神驰吧。
神像背后是教皇宫的方向,前方是一条康庄大道,而宗教裁判所就位于神像权杖所点之处,此时恰巧被神像所投射的阴影所覆盖,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悄然潜行,不为人所知。
不过今天这些都不是主场……
这一天即便岁月境迁希利尔斯也会牢记在心,就如同初遇的那一抹微笑一样……
人总是有一种倔强,拥有良好修养的修士自然也不例外。希利尔斯嘴上虽然说着不情愿,但在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许激动的,他终于获得了一部分人的认可,虽然这其中可能掺杂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过这份激动他并未表现出来,在外人看来,这依然还是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平静的不似一个少年。
这是他在教廷的第一个任命,准确的说第一个体面的任命:接替已经年迈的内斯特大主教的位置。
这是老人许诺给他的,虽然仅仅是末位吧,但那也值得庆贺了。毕竟能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好运,如他这般一步登天呢?
蔚蓝色的天空,在春夏之交,一尘不染,朵朵霞云映照在圣山的殿阁上,金色的光影与白色建筑群想交融,增添了浮云的色彩,分外绚丽。
远处,圣西斯廷教廷广场上人头攒动,全是身穿主教服饰或执事服饰的圣城修士,就是诸多枢机主教也不例外。
希利尔斯远远的望着忙碌中的人们,眯了眯眼,不自觉的微微昂起了头,嘴角露出了似有似无的微笑。
他受命于司法宫,一个古朴而圣洁的殿堂。
司法宫的设计极具艺术风格,他以前依稀听他的教父提过,这貌似是什么一种很古老的艺术风格,貌似是哥特式艺术风格吧,只可惜……他对此并不了解,也并不想去了解。
在司法宫那哥特式前墙的正中央有一座大阶梯,顺着阶梯上去,就是司法宫的内大厅了。
大厅内闪烁着彩色玻璃和金箔的亮光,在大厅的四周,沿着高高的墙壁,在那门扉,窗户和柱子的空档里,是一长串从终结之战开始的东大陆一些国王门的雕像,多的望不到头。
有功的国王们,神色虔诚,手持利剑,有罪的国王们两臂下垂,双目低垂。
在那些尖尖的拱顶的长窗上,都装着五光十色的花玻璃,在大厅的几个宽阔的出口处,是几扇精雕细刻的富丽堂皇的门扉。
所有的这一切拱顶柱子,墙壁,窗框,镶板,门扉,雕像,上上下下都是圣洁的白色。虽然已经有些黯淡了,但还是丝毫不掩他们本来的光彩。
再来正式的打量这座大厅,这座巨大的长方形大厅两头都有被占据着。一边是一个大理石台子,教廷的每一次重要的任命都在这里举行。另一头就是一座小礼拜堂,在神的雕像前有历代教皇虔诚的塑像。
在大厅的中央,正对着大门,是一座看台,背靠墙壁,墙上有个特别的入口,凭借走廊上一扇窗户通向那个金饰房间。
这座看台是用来迎接观礼的贵客的,不过今日坐在这的只有其他十位穿着红色服饰大主教和已经卸任的古斯塔沃阁下,老人与希利尔斯则是看台下的演员。
老人身穿郑重的冕服,戴上了三重冠,神色严肃。
在另一侧,希利尔斯也褪下了他常穿的黑色教袍,张开双手任由执事为他换上了红色的祭衣,希利尔斯轻轻的振了振衣袖,另一位执事小心翼翼的将黑色的祭披和圣锁挂在他的身上。希利尔斯的手轻轻的摩挲着肩上黑色的祭披。
钟塔的钟声连坐九响,老人起身,握紧权杖,踏出了偏殿。希利尔斯听见钟声后也是亦然。
希利尔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教父,即便是见惯了生杀的场面,可是这种场面并非是生杀可比的,尤其是感觉到人们将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去的时候,他感觉那个目光如果在强烈一点,恐怕都要将他灼烧出一个洞了,希利尔斯轻轻的握了握袖袍里的手。
偏殿位于高台之上,神像权杖之下。
老人与希利尔斯分别从两侧略带弧度的楼梯上缓缓走下,老教皇目光放的略低,微微侧头,似乎是在看脚下的楼梯,又似乎是一直在用余光关注着希利尔斯。
希利尔斯则是目光平视前方,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历代国王的塑雕,并没有侧过头去关注他的教父。
待二人走下阶梯,希利尔斯轻轻的撩开教袍的下摆单膝跪在了神像的面前,一手抚胸,垂首,双眼紧闭,口中似乎在默默的念叨着什么。
待希利尔斯睁开了眼睛,老人站在神台之上,希利尔斯则是半跪在地准备接受老人的册封,就像在神明面前祈祷一样,手按教义起誓。
“神明在上,我将毕生追随圣光的指引,从今天起履行属于我的职责,我将以毕生的忠诚奉献给光明,神的光明必将洒满大陆,我将尽忠职守,至死方休,尽微薄之力驱散黑暗,将生命与荣耀献给教廷,神明祝佑。”
长长的衣摆垂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朵血红色的花,四月里晴朗的天空从照壁里倾斜而下,两侧群里的雕塑垂曲在灯火下,畅明的天光与其一同宣誓。
“赐予你皈依,赐予你护佑,感谢嗯沐,赐予你栖身俗世,愿你心灵永远纯净,艰难困苦此处未有,纵然尘世幻灭在即,神明与你同在,愿你终生追随圣光的指引,恪尽职守。”
老人面容肃穆,语调却是温和,带有神性的慈悲与抚摸伤痛的力量,刻板的话语从他口中听来犹如诵诗一般。
“开心点我的孩子。你是教廷最年轻的大主教,我会为你骄傲的。”
望着严肃的希利尔斯,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神柔和了些许,不自觉带上了不少慈爱,话语中隐隐透着几分因为亲密而有的随意。
说着,头戴三重冠的老教皇从一位枢机主教的手上接过了另一顶冠冕——大主教的冠冕。顶部是尖形的,象征五旬节圣灵的火舌。这顶主教冠格外的朴素,甚至还没有一些富有的地方主教的冠冕看起来华丽,不过值得引人注意的是,这顶看似普普通通的主教冠冕上附加了代表教宗的羊毛披带。
同时,将另一顶银质鎏金的十字王冠郑重的交到了希利尔斯的手上。
随后老人伸手解开了希利尔斯的束发,亲手将冠冕戴在了希利尔斯的头上,希利尔斯按照惯例亲吻了老人的权戒,代表着对老人的忠诚与顺从。
看着肃穆的希利尔斯,老教皇的心中也不仅感怀。
貌似……他那时候还不及腰吧?没想到现在都已经这么大了……当初脏兮兮的野孩子,如今也出落成了一个美少年,也成为了教廷的大主教。时光啊……
老教皇在欣慰的同时眼中也不经意的划过了一道黯然,似乎……有什么东西渐行渐远了。以前亲昵的孩子,如今也自己长了翅膀……
“教父,就是那位瑟兰迪尔主教,他是一位优秀的主教,他在担任伊利丹地区主教的时候还是一位一心一意追随者圣光的指引的忠实信徒,在面对诸多恶人诋毁的时候也未曾退却,依然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为什么现在他会,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有,为什么那些人会不理解他……”
圣殿内,一个坐在老人腿上的小男孩昂起头不解的望着老人,他实在无法理解这样一位尽职尽职的主教怎么会走上歧路,走向堕落,到最后居然会犯下勾结恶魔的异端罪……
“我的孩子,人都是有一个临界点的。”老人说。
“嗯……我想大概是因为在无数次的失败面前,梦想终是会变质的吧。因为经历了无数次的挫折之后,曾经坚信的信念与底线也会随之动摇了,当激进和执着主宰了思维,那么,神圣而伟大的灵魂也会变得丧心病狂般的堕落,也许,他们也曾光明而热忱。”
老教皇皱着眉沉吟了片刻,随后低下头缓缓将自己的观点讲给自己怀中的小男孩听。
“唔……”
小男孩听得懵懵懂懂的,一抬头便撞见了老人慈爱的眼神,小男孩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在老教皇怀里扭了扭,奋力回过身抱住了老教皇。
“希尔以后绝不会让教父如此失望伤心。”
老人低下头轻轻的亲了一下小男孩的额头,殿内还有执事,小男孩羞的脸色通红,连忙把脑袋埋进了老人的怀里,手紧紧抓着老人的衣襟,期许这样可以遮住自己的脸,老人哑然失笑,轻轻的抚弄着小男孩的头发。
“教父?”
希利尔斯小心翼翼的轻声唤道,他一抬头就看见老人看着自己出神,准确的说……怎么那么像是在发呆?
“嗯”
老人回过神来,眼中流露出了些许歉意,希利尔斯垂下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你将继承我的姓氏与荣耀,继承最终之战的荣耀,将是首席使徒的继承人,圣西斯廷的继承者。继承我的姓氏与荣誉,赋予你同等的地位与权利。”
“以神之名祝福你——希利尔斯·克莱斯特,神的光辉与你同在。你将带上神恩赐的冠冕承其之重,救赎子民,享有权柄与荣耀。你将受圣光的庇护,与光明为伴。以你的生命为契约,终其一生护佑教廷的荣光。”
老人的声音比刚才又柔和了许多,不过面上的无奈与刚才片刻的失神,总会让人不自觉的揣度他对自己教子的态度。
“是,谨遵冕下的教诲,我将追随圣光的指引,为冕下效死,为教廷效忠。”
誓言掷地有声,希利尔斯悄然改变了语序,除此之外,无论他人心中如何联想翩翩,也不论他的教父是否情愿,希利尔斯依然恪守自己的职责,肃穆的接受了来自自己教父的认命,即便知道他的教父对他并不满意。
“你头上的冠冕属于世人,你手中的冠冕属于你自己。”
“起来吧……我的…英诺森枢机”
天空柔和而清澈,温暖无比,没有饱含雨意的寒光使它变得凛冽,那儿好像生着一团火,好似正有一个圣坛在云雾屏风后燃烧,金红色的光辉从云层的缝隙中照射出来。
不过美好的时刻似乎总是短暂的,也许只有孤独才是生命的常态。
在仪式过后,老人便去工作了,待一阵没有营养的寒暄过会,唯留下他孤零零的穿着沉重的袍服向教皇宫走去。
“英诺森枢机”
“阁下”
“恭喜克莱斯特阁下”
“希利尔斯……噢,不,英诺森枢机”
身穿袍服头戴冠冕的他一路上再也没有听到过什么流言蜚语,他走到哪里,哪里的议论声便会变得小了许多,这让他莫名的感到有些孤寂。
一切似乎什么都没变,但似乎又变了什么。
没有什么庆祝的宴会,神职人员很少会因此而庆贺,希利尔斯自然也不会在意,不过总觉得心里空唠唠的仿若缺少了些什么,当然,即便是庆贺也不会有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更不会有酒过三巡后的奇闻出现。
希利尔斯默然无语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回到房间第一时间便脱下了红色的大主教服饰。
他并不喜欢鲜艳的红色,他甚至不喜欢一切鲜艳的颜色。
希利尔斯换回了普通神父们在平时常穿的黑色教袍。
相较于引人注目的大主教袍服,他还是喜欢低调的普通教袍,这或许就是在异端审判局时养成的习惯吧。
希利尔斯黑色教袍的袖口已经洗的有些僵白了,光看这教袍,我想没有人会联想到这是一位大主教,是圣座的教子所穿的衣物吧…
黑色教袍上的金色十字架各位耀眼,不同于希利尔斯以往带的拉丁十字架,他换上了新的拜占庭十字,也就是大主教十字。
拉丁十字是所有人都能佩戴的十字架中最常见的一种。它由长短两条梁组成,其中竖着的那根要长于横着的那根。竖着的那一根象征着神的国度,横着的那一根象征着人间,两根相交象征着神国与人间的统一。
大主教十字,正如名字所言是只有大主教才能佩戴的。是教皇所佩戴的圣十字架的一种变体。与拉丁十字基本相似,但上方多了一个小横杠,中间镶嵌着一颗水晶。
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地位的象征。
大多数人都认为希利尔斯不过是个挂名的大主教,以便为了取得名正言顺的继承权。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那位似乎对这位希利尔斯·克莱斯特阁下不甚爱护的冕下,居然将自己一直牢牢掌控的宗教裁判所交给了这位格外年轻的红衣大主教。
让这位一直默默无闻的十二三岁的孩子,一跃成为了最令人胆寒的裁判长,掌控着监察与审判裁决的权力,主管着那些行走于黑暗的黑红色教袍,代表着属于教皇权威的审判与裁决的利剑——圣裁官。
外人不懂圣裁官,认为他们是至暗的,卑劣的,残暴的。
但从异端审判局和宗教裁判所走出来的希利尔斯却深爱着这个地方,他明白,那是世人的误解。
想着想着希利尔斯闭上了眼睛,平躺在床上,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窗外的天色缓缓的变换,从午后到傍晚的晚霞,这天色越发瑰丽。
“把名为希望的圣歌给予众生,把名为绝望祷言留给自己。”
——《圣西斯廷教义》
这是圣西斯廷的教义里的一句话,也是对圣裁官们最好的注释,或许也是贯彻了希利尔斯一生的挽歌。
黑夜寂静无声,深邃的黑暗因未知而令人心生恐惧,就连神像也被黑暗所包围,但所幸散漫四射的苍白月光在祂的大理石手臂之外,照亮了一条宽广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