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圣职者的伤势,西泽明白去教会是不可能徒步了。此时此刻,西泽很想独自去街上叫个马车来酒馆门口,但怕伶星和迪亚对独自留在这里的圣职者做些无可挽回的事。
这么一来,他就只能选择带着圣职者一起出去找马车了。
“算了,走吧,跟我出去找马车。”
圣职者跟上来的时候,西泽发现她的动作很僵硬。
“还能走动吗?伤口不要紧?”
“没问题。”
就算圣职者这么说,西泽还是看得出她在勉强自己。但以现在的情况,除了让她再多努力忍耐一会儿,西泽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好,再坚持坚持,上了车就好了。”
走在被雨点隐去模样的街道,西泽撑着伞。他身边的圣职者披着进酒馆时就搭在一边的魔法斗篷。
这种行人寥寥无几的暴雨天,马车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在寻找了一段时间无果后,西泽带着脚步已经颤颤巍巍的圣职者躲进了某处捎不进雨的房檐下。
看见圣职者似乎很痛苦的样子,西泽便不停的说话转移那孩子注意力。话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家乡的话题上。
“对了,你是哪里人啊,口语听起来可不像本地人。”
听见西泽的声音,少女沉默了短短一会儿。西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家乡这种脱口日出的问题上这么犹豫。
“怎么啦,别看我这幅德行,其实也是屯子里闯出来的。难道你还怕被我这种乡下人嘲笑吗?”
被打趣了一番后,圣职者忍着伤痛挤出了副无可奈何的笑容,冲西泽摇了摇头。
“我是在诺斯玛尔出生的。12岁之前,我都住在那里。”
在少女说出“诺斯玛尔”的那一刻,西泽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些不该问的话。以使徒“黑色瘟疫狄瑞吉”的降临为诱因,诺斯玛尔六年前发生的悲剧,凄惨的令每一位玛尔公国的公民一生都不可能忘记。
西泽记得在自己尚未懂事的年纪,父母曾带着他去过诺斯玛尔。在那个假期里具体干了些了什么,西泽早已忘的差不多了,但他依旧朦朦胧胧的记得,那是座亲切而美丽的城市。
三年前,名为“狄瑞吉”的邪恶生物被彻底消灭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以公国政府的名义发布到了全国,之后没过多长时间,笼罩整片诺斯玛尔地区的瘟疫也随风散去了。只是,当来年的春风再次拂过,取代那繁华城邦来欢迎它的,已是一片尽染于死亡的不毛之地。
西泽的“泛精灵史”讲师在课间闲聊时曾经说过,土地是整片阿拉德大陆上最坚不可摧的存在,见证了古往今来所有苦难与奇迹的它们才不会因蛐蛐“使徒”的痕迹而改变一丝。春去秋来,那片曾承载诺斯玛尔的土地终有一日将恢复富饶,只是那时它们背负的又会是什么呢?西泽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
“你...经历了那场天灾吗?”
“不是天灾,那是人祸。”
圣职者并没有回答西泽的问题。但在此情境下,西泽完全可以当她已经默认了。
“不管怎么说,能从那场瘟疫中逃过一劫,你很幸运。老话不是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很信这种东西的。”
“可能吧,侥幸捡了条命,最后活下来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似乎是因为太累了,圣职者说这话时只是双目无神的盯着屋檐下滴答成股的雨滴,语气冷静的就像这一切悲剧都发生在别人身上。
当然,也可能是这孩子已经习惯了悲伤。
“抱歉,我想我不该提起这些。”
“没事,这种事不算什么,现在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很不幸,向来很迟钝的西泽竟在这件事上猜对了。
之后,西泽依旧滔滔不绝的讲着,却再没敢说什么可能提及圣职者曾经的话。
.
“你为什么要那样。”
很突然的,仍在嘴里跑垃圾话的西泽被圣职者少女打断了。
“哪样?”
“就像在酒馆里那样。”
少女的问话非常模棱两可,但西泽熟悉她说出这话时语气和表情。就在刚刚,走出酒馆前,西泽还看见过它们出现在那位美丽的天界少女脸上。想起向自己发出同一质问的两人各处于何等奇妙的立场,西泽不由得苦恼的叹了口气。
“今天这么问我的人,你是第二个。”
西泽不抽烟,但他现在很想给自己点上一支,然后狠狠的吸上一口。为什么啊,究竟为什么。就算是在刚刚,西泽也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质问着自己。
人优秀的地方就在于,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这种生物始终都在保持思考。半个小时前,西泽无法回答迪亚的质问,但现在他可以。
“你今年多大了。”
“上个月过的十岁生日。”
“嗯,年轻真好。”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立刻回答圣职者的问题,西泽反倒伸手指向了不远处的房子。因为天气的关系,虽然时间还早,西海岸的街道已经开始渐渐暗了下去。大部分住户都在房间里点上了灯,顺着光源,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圣职者就找到了那间在门口挂着简易木招牌的老房子。
“看见那边旅店旁拴着的马了吧。”
圣职者点了点头。
“知道吗,它们活到十岁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辈子的时光。这意味着它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人生最辉煌的日子已经过去,往后的一天天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跑的越来越慢,脚程越来越短,慢慢老去直到失去作为家畜的意义。”
圣职者望向西泽的眼神充满了迷茫,那些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词与字连成了句子,却变成了自己听不懂的意思。在少女听来,西泽似乎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那健谈到游戏聒噪的公国男人现在也同刚刚一样,不过是站在旁边自顾自的嘴里跑火车罢了。
西泽清楚,不管圣职者现在怎么想,他都要把这些话继续说下去。
“我小时候家里养了只猫,名字叫薛定谔,是只很漂亮的黑猫。它和我是同一年生的,我过十岁生日时,他刚好在我家院子的石碑下躺了一个月。爸妈跟我说,薛定谔算寿终正寝,所以没必要悲伤。”
“至于花鸟鱼虫之类的小东西,就更厉害了。1岁的时候,它们早已经死了十来年。”
话说到了这里,西泽顿了一顿。想起了些不开心事情的他从兜里掏出了两块糖果,递了一块到圣职者面前。随身带些甜味的零食是西泽干冒险者营生时养成的习惯,也是现在他身材愈加圆润的主要原因。
“有糖,要吃吗?葡萄味的。”
“要。”
如同约定好了一样,两人在同样的时间以同样的动作将糖果扔进嘴里。
“然后,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啊,你问我为什么对吧。”
之后,西泽把话头转回了那些他不怎么喜欢的话题。
“与那些可怜的小生命不同,你生而为人啊。这可是一种就算活到十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神奇生物。”
“任何活着的生物都终将成为历史,你我都逃不过的。但让一个才进行了四分之一的故事在这里结束,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说完了这些,长舒一口气的西泽终于闭上了嘴巴,开始眯着眼睛很专心的品尝嘴里糖果的滋味。
“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
圣职者并不是很理解西泽在说什么,但她现在已经完全清楚了一件事——正站在自己身边的公国男人本质上天真的可怕。
“不完全是吧,只能这么说。毕竟再怎么说,我也算不上那种见不得流血的老好人,好歹也是在公会干过一段时间冒险者的。正当的理由也不是没有——想想吧,要是让你死在了酒馆,教会的人将怎么处理我们。
“谁都想活下去呀,不管是你,还是‘壁炉与甜酒’中的所有人。”
随着西泽说完了自己全部想说的话,被雨浸润的阴冷冷的街道重归凝聚。圣职者正蹲在他身边沉默着,见此情况,西泽便也不在多嘴多舌。
圣职者突然明白,与其说他是那种又傻又天真还有着悲天悯人情怀的超级英雄,那公国青年也只配被当做一位有着奇怪偏执的平凡人。
她不习惯与“超级英雄”相处,但对方如果是平凡人,情况就不一样了。
西泽猜,圣职者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这让他很开心。
所以,他还想再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