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肩并肩坐着,竟半晌无话。
“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
“刚刚去了趟公国看守所,把盔甲和讣告给米斯兰达看过了,他没再找我麻烦。教会对弗罗多家属发放的抚恤金,会经米斯兰达转交。事情至此,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嗯。”
令人不悦的晦涩尴尬感,始终萦绕在二人身边。阿尔芒厌恶这种感觉,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赛琉耳边,执事的喋喋不休仍在继续。仿佛一旦停下这些食之无味的絮叨,他就会被沉默彻底吞噬了似的。
“...这里还呆的惯吗。”
阿尔芒的有一次提问传入了赛琉的耳朵。回答这个问题前,她深深叹了口气。
“后厨的那位天界人,发起火来依旧是笑眯眯的。那副模样,简直比德丽莎修女还可怕。”
“...”
“这里还有条非常非常讨厌我的邪龙。要不是西泽拉着,她昨天就把我的脖子扭断了。”
“我...”
“就算是那个叫西泽的男人,也曾经拿枪顶过我的脑袋。”
“我很抱歉。”
与阿尔芒一样,赛琉也在尝试用家常话将两人间的薄幕打破。但直至寻着声音,望见执事低落至极的表情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口中叙述的事实,听起来就像是在向阿尔芒抱怨。
“您不必道歉!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如果我手里的权力再多一点,如果教会再强大那么一点点...”
“天才”之类的奉承,阿尔芒已从别人的口中听过无数遍。十七岁便获得“神炎处刑官”称号的他,无疑是教团中屈指可数的闪耀存在。凭借可怕的天资与自身的勤奋,阿尔芒本以为“无能为力”这样的字眼,早就从自己的字典中删除了。
当赛琉的判决书被递到阿尔芒面前,他一直以来的冷静严谨连同那份狂妄至极的自信一起,灰飞烟灭。
判决书由雷米迪亚大教堂下达。大人物们的命令非常简单,要求阿尔芒立刻将赛琉.阿纳斯塔交予米斯兰达。
当着白胡子神父与使者的面,阿尔芒将判决书撕得粉碎。
教会并不是什么缺乏人情味的组织。以其为教会做出的卓越贡献为由,阿尔芒并没有因其“大不敬行为”受什么为难。但事情很快便在西海岸教会分部传开,当年轻的教会执事意识到不对劲时,赛琉已以“肃清特洛伊”为由,独自离开了教堂。
赛琉只是位异端审判者。而“肃清特洛伊”的任务,就算是拥有“神焰处刑官”身份的阿尔芒,都没有信心单独完成。
毕竟,那是可能关联“黑色瘟疫.狄瑞吉”的严肃事态。
赛琉失踪两天后,名为米斯兰达的元素法师站在了教会分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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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再这么说了,阿尔芒先生!这真的是我自作自受。我..我本以为,今后都不会见到你了。”
在阿尔芒眼中,赛琉连这幅慌乱的模样都是如此美丽。许多东西,人总是要失去过才懂得珍惜。而珍惜之物的失而复得,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你。我本以为一直找下去的。”
事实上,自赛琉离开圣堂教会西海岸分部,阿尔芒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名为“特洛伊”的异端,阿尔芒从未与其对峙。但在接连几晚的噩梦中,他总能见到那恶魔张牙舞爪的模样。而在它脚下,遍体鳞伤赛琉正绝望的挣扎着。
那样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就算是在梦中,阿尔芒也无法承受。
从噩梦中惊醒,他总能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至于眼角淌过的清澈液体是什么,阿尔芒是不会承认的。
“赛琉,你不该一个人去找特洛伊的,这样的行为太莽撞了。”
“我留在教会,也只会给教会的各位添麻烦。我..我手上欠人命了。”
阿尔芒清楚,自己这时应当说些安慰赛琉的话。但那位杀伐果断的青年圣职者,在这种时候竟连半个字都憋不出来。
赛琉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教堂的,阿尔芒不敢去想。
正在他沉默时,更要命的问题被丢到了面前。
“阿尔芒先生,我还有机会回教会生活吗?”
这样的可能性还存在吗?当阿尔芒的目光对上那双饱含着渴望与遗憾的眸子,他便明白,赛琉早已猜到了答案。
“讣告已经登报了。你要明白,名为赛琉.阿纳斯塔的异端审判者,已经死了。”
听见这话,赛琉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咬着下唇低下了脑袋。阿尔芒早已料到了她现在的表情,但当看到赛琉如此失落,他心里还是跟被狠狠砸了一拳一样难受。
“别太失望。至少在这里,你不用早起做弥撒,也不用被那些老不死修的女指手画脚。教会把握着这间酒馆的命脉,你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您知道吗,阿尔芒先生。作为异端审判者,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追赶并触及到您的背影。”
“你在说什么?”
“既然我已不再隶属教会,您也就不需要隐藏名字了吧?阿尔芒.格拉西亚先生,愿姓氏中蕴藏的荣耀和力量,始终与您相伴。”
格拉西亚。
那铭刻于阿拉德历史的伟大姓氏,阿尔芒都快将其遗忘了。阿尔芒.格拉西亚,这个名字的卓尔不群,自诞生的那一刻便已注定了。但与曾经因“格拉西亚”受人铭记不同,它今日的独一无二,是因为“阿尔芒”。
自被分配到圣堂教会西海岸分部,阿尔芒便隐去了自己的姓氏。此时的他,还不过是位阿拉德随处可见的新人圣职者。也正是那段时间,他遇见了西海岸分部收养的大瘟疫孤儿,赛琉.阿纳斯塔。
“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作为西海岸分部的圣职者,您太过耀眼了。只是我不明白,如此光荣的姓氏,您为何要隐瞒呢?”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阿尔芒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自己为了证明“阿尔芒”这个名字,花了整整20年。
“想想看,如果我身上一直挂着‘格拉西亚’的名片,你还会和我亲近吗。”
“...这算是什么原因?”
“这种事情上,我才不会跟你开玩笑。”
听见回答,赛琉脸上竟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望着她那副眉头微皱的模样,阿尔芒还挺开心的。
“会。”
“嗯?会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还是会屁颠颠的跟在你身边,就像小时候一样!”
自与“壁炉与甜酒”结上了孽缘,阿尔芒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赛琉的笑颜。注视着那双闪耀着期待的眸子,他竟也轻笑出声,与身边的棕发少女一模一样。
“得了吧,会有很多人指手画脚的。”
“无所谓,只怪您太过耀眼了。飞蛾逐火时,难道还担心被烫伤吗?”
“偌大的阿拉德,也就只有你这么抬举我了。”
“如果是那样,我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