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九关伤势未愈,难以行走,是被苦竹搀扶着回了房间,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乒乓乱响的摔在声,以及柯一尘咬牙切齿的咒骂。
他尴尬对苦竹道:“我自己进去。你还是回屋休息吧,”
苦竹点点头,确认费九关可以慢慢行走,这才转身回房。
费九关推开门,只见房中桌椅倾倒,一片狼藉。柯一尘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像是一个大虾仁。她捂着脑袋恨恨道:“我杀了你们!本宫一定要杀了你们!”
费九关瞧着有趣,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听到响动,柯一尘霍然抬头,瞪着费九关道:“你还回来干什么!滚出去陪你的苦竹妹子!”
费九关关上门,扶着墙慢慢往里走,笑道:“柯兄弟。明明是你欺负了苦竹姑娘,怎么好像自己才是受害者?”
柯一尘气苦,怒道:“谁跟你是兄弟!你配吗!苦竹!苦竹!等回洪武,我迟早活剐了她!”
费九关见她还在气头上,忍不住起了戏弄之心。他挪到床沿,在柯一尘身边坐下,“可惜你等不到这天了。”
柯一尘冷笑一声,讥诮道:“怎么?费大侠要替那小哑巴出头?”
费九关不答,反问道:“不敢。还想请教柯公子。你这次抓到苦竹的马脚了吗?”
柯一尘一愣,她已知道苦竹不是寻常角色,心机深沉手段高明,连武功也好像比自己要高明不少。她虽然知道,但苦于手里没有证据,目光游移片刻,不甘道:“没有!”
费九关一伸手,凑到柯一尘面前:“那好。劳烦柯公子把人头拿来吧。”
柯一尘不料费九关会来这么一手,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怔怔望着他,脑中闪烁出各自曾经读过的故事。
什么荒淫无道的昏君听信爱妃谗言杀害忠臣,又或是名满天下的侠客迷恋美色身败名裂。凡此种种如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她一个哆嗦,拍开费九关的手,一跃而起,绝望的悲戚道:“天灭忠良!是天要灭忠良呐!”
说罢她飞奔到桌前,俯下身子开始收拾包袱。
费九关奇道:“你做什么?”
“回家!”柯一尘满脸悲愤,“我要回家!费九关你这色坯!就和苦竹那只小狐狸狼狈为奸吧!等我,等我点齐兵马再捉你们回洪武,把你们剁碎了浸猪笼!”
她说得句句发自肺腑。但费九关只当是气得她语无伦次,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柯一尘怒道:“你笑什么!”
费九关摆摆手示意柯一尘息怒。笑道:“跟你开个玩笑。我知道苦竹有所隐瞒。当时的情况我在衣柜里全看到了。”
“好啊!”柯一尘噌的站起,指着费九关道:“那你还骂我!还护着她?!”
费九关无奈道:“不然呢?我难道跳出来替你叫好吗?苦竹终究是个姑娘家。当时那种情况,你若把持不住,岂不坏了她的清白?”
“我什么把持不住...”柯一尘话说一半立即想起自己身份,顿足道:“也不知是谁坏了谁的清白!”
费九关摇头道:“苦竹姑娘今日手段的确激烈了些。但似乎只在作弄你,并未有多少坏心。这几天相处,你我二人全赖苦竹姑娘照料,纵然她隐瞒了身份,难道还有歹意不成?”
柯一尘回忆这几日苦竹的言行,脑中只记起她缠在费九关身边的画面,呸道:“神神秘秘来历可疑,你却偏把她当个宝贝!”
费九关叹道:“柯兄弟,你对人坦荡,别人自然也会与你坦诚相交。何必总揪着一处不放呢?莫非你...是看我跟她说笑,心里不痛快吗?”
此话一下戳中柯一尘的痛处。她的心攸然提到了嗓子眼,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下意识地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不痛快?笑话!我为什么要不痛快!”
费九关叹了口气,眼眸中蕴含的都是了然,“柯兄弟,虽然我智不及你,但也不代表我是傻子。”
柯一尘仿佛被他看透了内心,磕巴道:“你,你发现什么了?”
费九关认真道:“你喜欢苦竹姑娘,对吧?”
“啊?”
柯一尘内心骤然松弛,变得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仿佛刚才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冷静中又隐约感觉到一丝失望。
费九关兀自道:“大家都是男人。有些事情也可以理解。你喜欢她,所以看到我俩亲近你就生气。这个无妨,你我交情,难道还会因为这个翻脸不成?大不了我以后不与苦竹姑娘单独相处便是。”
“哦。”柯一尘望着费九关,感觉自己在看一个傻子。她想了想,索性重重点头,木然道:“对!我是喜欢苦竹!想不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呵呵。”
费九关道:“无论怎么说,你也对人家失礼在前。她若有意,你不妨与她多相处,若是能够结为连理,你可得好好善待她!”
柯一尘觉得好笑,自己堂堂公主,居然会被人说媒娶妻。当即道:“好啊。反正她也嫁不出去了。我娶了又何...”
她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全身毛骨悚然起来。她回想起,费九关在猫儿山中替自己拔毒的情景,这些天为了照顾他,两人每夜都是共处一室,自己甚至还在他昏迷时洗了个澡!
费九关醒后她始终把这些事情选择性的遗忘了,此时才猛地回忆起这件事的重要性。若是不小心被人知道,自己又该如自处,如何面对父王皇兄,如何面对...李怀渊?
柯一尘浑身上下冒出冷汗,手都不自觉颤抖起来。费九关见她突然失神,笑道:“柯兄弟不用开心成这样吧?莫非家里有什么顾虑?瞧你连汗都下来了,不如去洗个澡清醒清醒,有什么事我们一同商量。”
洗澡这个词挑动了柯一尘敏感的神经,她看着费九关那副白痴样欲哭无泪。顺手抄起地上费九关的包袱丢了过去,骂道:“商量个屁!”
包袱口早被她打开,这一扔在情急之下手劲也不小,包袱内的物品散落,劈头盖脸全部砸向费九关。费九关咂舌,眼看一个核桃大小的物件飞向自己面门,抄手便接在掌中。
他接石头的动作下意识地动了真气,手掌与那石头接触的一刹那,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股沛然意念乍然闯入脑中,人直挺挺的倒在床上。
事起突然,柯一尘也被吓了一跳,顾不得纠结,急忙上前摇晃道:“费九关!喂!费九关!你...你不会死了吧?”
然而费九关却陷入昏迷之中,完全听不到柯一尘的呼喊。
在石头入手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脑中嗡嗡震动,整个世界骤然变得漆黑一片。有无数的文字图案涌入脑海。无数个声音在向自己喃喃念叨。还有许多人影此起彼伏,有的独自练拳,有的双人缠斗,有的打坐修行。每一招每一式都清晰在眼前流动。
他随意看了两眼,只觉这些招式似乎与《洪武军神》相似,却又更加灵动高深。施展开来,如羚羊挂角,又如天马行空。精妙绝伦,威力巨大。
他闭上眼,却发现人影还在眼前浮现,忍不住大叫,那些呢喃的声音却透入脑中,自己的叫喊被淹没在无数人的呢喃中。
当不得不听,不得不看时,他这才发现,原来声音和人影差别极大,人影舞动,是在演练招法,而耳边的呢喃,言语晦涩,却是一篇内功心法。
不知过了多久,人与声越来越快,像一条奔涌的河流,骤然在他脑海中极速上涌、汇聚。抽象的东西似乎变得有形有质,无数人影齐齐飞舞起来,最后汇集成两个字,深深烙进他的脑中。
雨式!
这两个字巨大如山岳,明亮如日轮。照亮了整片黑暗。费九关站在地面,仰望着,只觉两个字越来越大,自己越来越渺小。恍惚间,更有哗啦啦的雨落声从遥远的黑暗中响起。鼻子里又能闻到微弱的雨水气息。可是极目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那呢喃声还在响,好像有人再不停对他诉说,其中有三个字不断萦绕耳畔。
丹心诀。
世界还是一片漆黑,只有那两个字如大日高悬,哗啦雨落之声经久不衰。费九关伫立在下方,像个崇拜太阳的部民,脑中只有那一招一式不断闪现,玄妙内功在心底流淌。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听到柯一尘的叫喊。
“费九关!费九关!你不是死了吧?快醒醒!费九关!我不怪你了,行不行?”
费九关抬起头,有些迷茫。柯兄弟怪我什么?还是苦竹的缘故吗?
猛然间他脸上剧痛,同时听到啪啪两声响。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柯一尘焦急的面容。
“你总算醒了!装死也不用装得那么彻底吧!想吓唬谁?”
柯一尘见费九关转醒,忙跳开身,抱怨道。
可她明显发现费九关有些不对劲。只见他满脸迷茫地四处张望,环视一圈后怔怔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不禁心虚起来:“难道那两巴掌打得太重,把他打傻了?”试探道:“喂!你没事吧?”
在费九关的眼中,房间仍是那个房间,柯一尘也清楚的是柯一尘。可无数人影仍在眼前打斗施展,纵跃起伏,这些也清晰可见,甚至于现在耳边还能听到那低诉声。几乎让他难以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虚幻。
他缓缓闭上眼睛,随着心神渐渐平复,心底那声音慢慢微不可闻,眼前人影也逐渐消退。他长长吁了口气道:“雨式!丹心诀!”
“啊?”柯一尘心焦道:“完了完了,真的傻了。”心里难过,眼泪几乎要流出来。
当费九关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已无那些人影。他回味着刚才的感觉,怔怔道:“刺激,真刺激!”
柯一尘眼瞅着费九关嘴角和鼻子都缓缓流出鲜血,可他的状态却诡异亢奋。心里一阵阵害怕,试探道:“你...是费九关吧?”
费九关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柯一尘,眼眸发亮,“雨式!柯兄弟,你试试这个!”
他把那核桃模样的东西扔向柯一尘。柯一尘接过,拿在手中仔细观瞧,这东西呈半透明的琥珀色。入手坚硬有质感。饶是她生长在皇室,自幼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也一时倒不出此物的来历。她沉吟片刻,发现没有任何异样,抬头眼带怀疑的看着费九关。
费九关回忆自己的举动,想了想道:“你用上点气劲试试。”
柯一尘依言将气劲渡入,撇嘴道:“除了烙心精金,天下就没有对气劲...”
她说着眼前一黑,扑通昏倒,啪地一声,脑袋结结实实地磕中桌角。看得费九关嘴角抽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脑袋。
大概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见柯一尘悠悠转醒。她也和费九关同样,迷迷瞪瞪地环顾四周,恍若痴呆。
费九关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急切道:“怎么样?刺不刺激?”
柯一尘也不知听没听懂费九关的话,呆呆地点头。痴痴道:“云...云式!”
“嗯?”
费九关一愣,明明自己看到的是雨式,怎么到了柯一尘口中怎又变了?好奇道:“你看到了什么?”
柯一尘额头肿了好大的包,鼻子有血缓缓流下。她浑然不察,木然望着前方,好像在看费九关,又好像没再看。双手下意识的不断变化,嘴里不停嘀咕,越说越是兴奋:“浩浩青天,渺渺云烟,运走空寂,气象万千。这个好厉害!随势流转,不动本源!”
费九关见她两只手仍在下意识的变化,手掌划过的轨迹变得朦胧,好像浮起一层薄雾令人捉摸不透,不禁骇然,至少确定了柯一尘看到的武学与自己截然不同。雨式一招一式都带有强烈的攻击意味,一往无前侵略性极强,施展开来几乎无孔不入。但是柯一尘口中所吟,手中所施展的招式似乎更注重防守和变化,好像任由对方如何攻击,自己也能避开锋芒,随形化解。
他由衷感慨道:“一个石头里居然藏有两套武功和一套心法,这石头到底是什么来历?”
柯一尘心神也渐渐稳定下来,她一抹鼻血,鄙夷道:“什么石头。这是烙心精金!”
费九关从未听过此物,问道:“那是什么?”
柯一尘端详着手中琥珀色的精金道:“烙心精金是一种特别的金属,可以储藏功法,对气劲有反应。我猜这块烙心精金里一定不只有两篇功法,而是根据我们资质,自动把最契合的功夫烙在我们心里。这种金属太过稀少,除非是珍贵武学,不然很少会有人用烙心精金来储存。洪武的《洪武神军》就是用了一块烙心精金来保存的。”
费九关惊讶道:“《洪武神军》是放在石头里的?”
柯一尘瞪道:“那不然呢?堂堂国典也像普通武功一样写在书上吗?不过这块倒也真是古怪。寻常烙心精金跟金子一样,可这个却像块琥珀,要不是刚才用了气劲,我还真认不出来。”
费九关兴奋道:“那你说咱们学到的是什么功夫?”
柯一尘摇头,她也读过《洪武神军》宝典,感觉云式与宝典武学有些相似之处,但又显然更加高深。她将自己的顾虑说了,与费九关的感觉相互印证。
费九关思索道:“看来的确是洪武的功夫无疑了。这块石头想必真是师父留下的。可他为什么不练上面的武功呢?”
柯一尘这时才发觉额角剧痛难耐,伸手去摸,竟鼓了个大包。顿时叹服这块烙心精金中的武学真太厉害了,信息量之大,竟在传受武功时让自己额头上鼓胀起来。其中神妙真真不可以常理揣度。可为什么费九关就没有包呢?
她揉着额角道:“管它呢。总之是个了不得的宝贝。这个你收着,等回了洪武,我自然有方法帮你验证。”
费九关把那块烙心精金接在手中,低头观察这块琥珀色的金属。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