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坪山位于南都南郊,山势并不陡峭,峰顶是一片空旷平地,中间凸起一丈来高的断峰,却足有十余丈宽,断面光滑平整,仿佛是原本一座孤峰被人从中截断,恰到好处的变为了一个擂台。因此南都武人与人约战,都喜定在此地。
七日之约已至,峰下平地林林总总莫约数百人,以断峰为界分作东西两拨,泾渭分明。
东边均为世家子弟,个个衣着鲜亮,华毯竹席铺地,搭起数座凉棚,又垫锦茵。棚中多摆设案几杌子,奉有瓜果香茗,四五名衣着华美的少年公子坐于其中,或相对品茗,或闲倚读书,又有几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聚在一起低声闲谈,不时发出咯咯轻笑。
山峰西面则是洪武寒门,他们彼此不互相打扰,分散于茂林之内,或倚在树下休憩,或躺在枝酣睡。当先有四人席地而坐,中间却有起了一堆火,火支着一口铁锅咕嘟嘟炖煮。正是离山的四位当家。
方山客怀抱钓竿,头戴斗笠,目不转睛地盯着铁锅,不时朝火添加些干草枯枝,那锅盖地严严实实,隐约有一丝鲜味飘出,引得东面世家子弟大皱眉头。锅旁钟自然四仰八叉的躺在地出神,嘴里衔着一只酒杯,百无聊赖地耸动嘴唇,似乎在尝试能否以这种姿势喝道杯中美酒。
石波清伤势已愈,不耐烦道:“***!怎还不来!”
江天晓呵呵笑道:“时候未至。快来了。说起来关浮沉去年可是干了不少大事。北至凉州杀了几名黑龙卫,又跟那天下第一杀手天寒有雪合力火并白罗,还在燕云助天寒有雪击败了血瀑宇文柔奴。诶?八弟你说,关浮沉不会是九关兄的姐夫吧?要不为何如此帮助燕云?”
石波清鄙夷道:“就你这*人心眼多!你以为人人都跟小六子一样,为女人犯浑?”
钟自然一个激灵,把酒杯一吐,浑不顾酒水淋了满身,愤愤道:“我又怎么了?”
石波清嘿然道:“你脸是不疼了。”
钟自然浑身不自在,哼了一声,侧卧一边。
忽然东面有人踏歌而来,歌声宏大昂扬,竟引得树叶簌簌震响。细看去,来人面容英武,棱角分明,一袭白衣,步履间大袖飘飘,腰间古剑摇摆,却是司徒小。
钟自然瞄了一眼,“看来他的伤好了。”
方山客莞尔,将手中枯枝吧嗒折断,抛入火堆中。
众世家子弟见到司徒小都是骇然,慌忙让开道,冲他行礼。其中一座显眼的凉棚中,一名玉带蓝衫的青年闻声站起,大笑数声迎到棚外,高声道:“司徒贤弟来了!若不嫌弃,不如移步愚兄处品茗,共观此战如何?”
司徒小瞪了做菜的方山客一眼,压下心头火,这才把目光移向说话的人,作揖道:“那便叨扰宋世兄了!”
那蓝衫公子名唤宋鹿鸣,同为六高门中的宋氏子弟,是神将宋鹤卿的子侄。此人四年前与纪虹伶、岳仙洲一同考入国韵学宫,亦是当年的杰出人物。
不过与同期的岳仙洲输给纪虹伶后就闭关不出不同,宋鹿鸣对胜负看得极淡,为人随和可亲,常与世家子弟结交走动,因此人缘很好,司徒小也与他颇为相熟。
宋鹿鸣爽快地笑了两声,将司徒小请入棚内。一见司徒小到来,棚里的世家子弟们都不敢托大,个个收起散漫,规规矩矩与他见礼,正襟危坐起来。
目睹此景,钟自然笑道:“司徒小倒是世家中的一个煞星。没人敢惹他。”
方山客言简意赅道:“因为强。”
钟自然深以为然。他本来对三哥与司徒小的强悍没有什么概念。但见识了两人剧斗,深深震撼了他骄傲之心。虽然同为八骏,他自认尚不能与这两人争锋。
这时又有一道孤独的身影得山来,那人形销骨立,神情凄然,似有道不尽的沧桑悲怆。
众人见状都是诧异,惊呼道:“施如海!”
宋鹿鸣看到他也是吃了一惊,快步迎,关切道:“如海贤弟?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施如海木然望了宋鹿鸣一眼,呆滞道:“见过鹿鸣兄。”
“快快进来!”宋鹿鸣不由分说,把他拉出棚中。
世家子弟这才窃窃私语,“施如海身为洪武八骏,怎么显得如此憔悴不堪?”
“你不知吗?他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今日能下地,已属难得。”
“什么样的大病能让施兄?”
“你可知道他的六窑斋?听说被人砸得稀烂,所有瓷器名品一个没留下!”
“啊?谁有这么大胆子?”
“噤声!听说是清淑殿下亲自带人去砸的......”
施如海心灰意冷,根本不理会旁人的言语。可一进凉棚,赫然看到司徒小,他不由一愣,抱拳道:“司徒世兄。”
司徒小还了一礼,看他形貌憔悴,奇怪道:“你怎么了?”
施如海苍凉苦笑,“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如海不慎惹到不该惹的人,落得今日,不劳挂怀。”
说罢径自走到一边,独自伤神去了。
另一座凉棚里,慕容兄妹远远望见了施如海的模样,慕容宁皱眉道:“看他这样,我真不忍心再找他麻烦了。”
慕容眠头疼道:“那日殿下发威,让小钿砸了他满屋子的物件,我看在眼中都觉不忍。这人经此教训,以后定不敢再妄为了。宁哥咱们也不要追究了吧。”
慕容宁点点头,顿了顿,小心翼翼探问道:“殿下教训施如海,真是因为费九关?她……真的跟那人是结义金兰?”
慕容眠嗔道:“宁哥你就不要问了。总之记住,费九关有事,殿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也不要对他无礼。”
慕容宁讷讷,他实在想不通,费九关人在北地,刚来南都,怎会与清淑公主有这么深的关系?让人细思极恐。
正说着,山道人影攒动,边的世家子弟忽起骚乱。众人举目望去,就见黑衣劲装的剽悍汉子四人一队,穿涌而出,每个人身手都是矫健不凡,黑龙卫来了!
南都子弟大部分都是初次见到这名震天下的黑龙卫,无不屏息,注目而视。
只见那黑龙卫中间有四名褐衣刀手,神色肃穆,簇拥着四人缓步走来。左边一人年仅四旬,豹头环眼,长相甚是凶猛,右边一人发须苍然,精神矍铄,正是贺兰出使南都的两大天地境高手,北川傲流韩人在、牧刀八荒闻有鼎。还有一人玄甲红帔,却是陪同前来的洪武神将南宫雀。
而他们三人中间,就是今日的正主,八部天雷刃常天庆!
司徒小见贺兰狗子在洪武地界如此肆无忌惮,怒心头,重重一哼。那声音荡开,全场百多人清晰可闻,都是惊讶看向凉棚。
常天庆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伸app下载地址xbzs手,旁边刀客立即珍重捧出一柄收入鞘中的长刀。他结果长刀,一跃坐断峰,望着下方众人,悠悠高声道:“贺兰常天庆前来拜会!”
他气劲深厚,一个字一个字远远送出,声如炸雷,轰轰发发,漫山遍野都是常天庆三个字在嗡嗡回响。震得人耳膜鼓荡,在场功力稍弱者心中惶然,萌生惧意。而稍有见识者则是对他这份修为凛然不已。
这时陡然一声长啸惊起,啸声裂空穿云,漫山可闻,将常天庆这句话生生盖过。初时那声音还在山腰,一盏茶后啸声仍是未歇,隐隐有高昂之势,似洪涛翻滚,无穷无尽。
听者无不骇然。如此雄浑的气劲,莫非关浮沉到了?
常天庆听到那啸声,也是面色凝重。转头看去,只见山道之,一个肤色黝黑的青年长啸而来!
慕容眠站起身,笑道:“费九关!”
慕容宁听到那啸声,神情复杂,默然不语。
费九关在山腰时听到常天庆示威,心有不忿,当即出声与其抗衡。现在得山来,收了啸声,就见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他扫视一圈,正见到断峰一个褐衣蟒袍的青年看过来,立即猜出那人身份,毫不退缩的瞪了过去。
寒门那边,江天晓起身,哈哈笑道:“楼兄弟。不妨来这里坐!”
费九关一笑,“好!”走了过去。
闻有鼎等人随意选了一处,黑龙卫搭起凉棚。韩人在望着费九关,饶有兴趣道:“不是关浮沉?南宫将军。这小子是何来历?年纪轻轻,功力可深厚地很!”
南宫雀却是比他还要疑惑,沉吟道:“南都之内何时出了这等俊杰。我着实不知。楼?百族之中好似没有此姓。莫非是寒门弟子?”
他军务繁忙,不怎么理会年轻人的事。因此消息闭塞,并不知晓近日来费九关的事迹。
另一处凉棚内,宋鹿鸣心惊不已,“原来此人就是斗败慕容宁,与司徒贤弟对过三掌的楼春雨。怪不得有此实力!”
郁郁寡欢的施如海这时忽然问道:“司徒世兄。你与他交过手,对他有何看法?”
司徒小思索片刻,说道:“很不错。当日再斗下去。我有七成把握胜他。不过今日听他啸声,似乎功力又有精进了。再要动手,胜负需打过才知道。”
施如海若有所思,不再问下去了。
费九关与离山当家们打了招呼。钟自然仍是对他爱答不理,他也不以为意。见到方山客貌不惊人,气息如渊,深不可测。肃然问道:“敢请教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江天晓介绍道:“这就是我离山三哥方山客了。”
费九关忙一抱拳,“原来是方三哥!”
方山客笑呵呵打量他,对于这个疑似与小钿有情感纠葛的青年,他也颇感兴趣,伸手递给他一物,说道:“你好。”
费九关接过,低头一看,是一双筷子。就见方山客揭开锅盖,香气四溢,原来是炖了一锅鲜鱼。他热情招呼道:“别客气。”
费九关愣住,捏着筷子,无语凝噎。
又等了半个时辰。已至正午。眼看约定的时辰将尽。众人渐感不耐。
闻有鼎不悦道:“久候不至。南宫将军,不觉失礼吗?”
南宫雀也等得心急,被他这么一说,反驳道:“约定时辰未至。闻老何必焦急?不妨再等等。”
闻有鼎冷哼,“他若一直不来,难道我们还......”
话未说完。就听见一阵丁零地奇怪声音。这声音本来微小,可转眼间满场密密麻麻,都是丁零之声,好像有无数铁块碰撞抖动。
棚中三人都是一愣,往外观瞧,山顶之却是乱成了一团。世家寒门中不少人都捂住腰间,茫然无措。而那铁器当啷的声响正是从众人腰间发出。
这时凉棚四周的黑龙卫也忽然有人拽住腰,好像在跟无形的力量较劲,满脸不知所措。棚子四周也有同样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
韩人在喝了一声,迈步走过去,扯住那名飞骑一看。就见那年轻的飞骑双手死死按住腰的佩剑。而那佩剑在鞘中激烈抖动,仿佛马就要飞出鞘来。那丁零当啷的尖锐声正是剑的颤鸣!
全场的剑,都在颤鸣!
司徒小莫名其妙地看向腰挂着的古剑,见它颤鸣不止,心里烦躁,解下佩剑往地一拍,那古剑深深嵌入地里,就此沉默下来。
然而奇怪的是,在场只有剑发生了如此异状。除了剑,其余的兵刃皆是寂静,与往常无异。
峰三位天地境高手目睹此景,相互对视,都是既感惊惧,又想不出头绪。
韩人在夺过那飞骑的剑,锵地一声拔出鞘来。猛地长剑更加剧烈的抖动起来,几乎要从他的手里挣开。
与此同时,场中所有剑手的佩剑都不受控制地挣脱出鞘。齐刷刷插在地,剑身朝同一个方向微微弯曲,形如鞠躬。
所有人都震撼不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齐齐朝剑身弯曲的方向望去,山道尽头,有三条人影缓缓浮出,向这里走来。
南宫雀惊讶地朝前一步,目不转睛的盯着来人,瞠目道:“剑仙!是剑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