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九关站在院子里,不时向厢房内张望。
已过去四天,太医院的太医们到来后就对关浮沉展开会诊,日以继夜。待到第三天后,关浮沉的状况终于稳定下来,期间还苏醒过几次。四位太医商议后决定暂时观望一晚,由他的恢复状况来决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法。
今天太医又至,费九关心焦不已,担忧关浮沉伤势是否反复。
他身边站着慕容宁,神情有些复杂。
这几日,费九关不眠不休陪伴在关浮沉床侧,慕容宁都看在眼中。他不知道两人之间有何种情谊,但如此肝胆相照,令他动容。以往费九关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抢了自己的剑的莽夫,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与清淑公主搭关系,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人。
但现在费九关在他心里大为改观。他甚至觉得关浮沉才是撞了大运的那个,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他见费九关坐立不安,出言劝道:“费兄,不如歇息歇息吧。你也几日没合眼了。关浮沉有人照料,你且放心。”
费九关苦笑,“左右无事。我多等一会儿也无妨。宁兄,这几天多谢你与眠姑娘关照了。”
慕容宁摇摇头,发自肺腑道:“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费九关笑了笑,见厢房内还是没有动静,索性四处观瞧。此地是慕容宁的居所,慕容府的内院。庭院内植了三株柳树,万道绿丝如瀑垂下。院里有一方池塘,面垒了一座石桥。幽静淡雅,一如慕容宁那般深沉内敛。
“慕容兄居所布置精巧,别有洞天,我在燕云时也不曾得见。”
慕容宁呵呵一笑,谦虚道:“不过是随心布置,让费兄见笑了。”
正说话间,忽然有一人直冲而入。那人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公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怒目横眉,神情激愤,手提一柄出了鞘的长剑。一见到费九关,他当即冲,挥剑就劈,口中喝道:“狗贼......”
慕容宁眉头一皱,腰间溪桥长剑连鞘一点,戳中那公子胸膛。那公子闷哼一声,剩下的话【app下载地址xbzs】全憋回肺里,如遭重击,倒飞出去不见了人影。
费九关怔怔看着那公子突如其来,又飞速滚出。诧异道:“这是......”
慕容宁歉然道:“那是我家堂弟。年纪小,做事冲动。失礼之处费兄莫怪。”
费九关奇道:“令弟好似是冲我来的?”
慕容宁不善撒谎,性子也木讷,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因为他知道了你的身份。”
“哦——”费九关释然,一笑而过。
看到他这种反应,慕容宁反而别扭起来,忍不住问道:“你一点也不意外?”
“我该意外什么?”
“意外......为什么他会知道你的身份。”
“我身份不是早就传遍南都了吗?”费九关理所当然道。
他自从来南都那天起,接触的人除了谢墨林之外,无不是一口道破他的身份。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身份早已暴露,如今全然提不起兴趣知道身份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慕容宁无语凝噎,半晌才道:“以前是不是我不知道。从三天前开始,费兄的身份才是真正的无人不知。如今满城风雨,皆将你与常天庆相提并论。俨然是来南都挑衅的两大贼寇。人人都欲杀之而后快。”
“区区费九关,居然能与贺兰八部天雷刃齐名。我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费九关苦笑,坦然道:“我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能缓和与南都同辈之间的矛盾。如今看来,该来的迟早会来。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做这种无谓之举。宁兄,费九关不是残忍好斗之人,但如果南都子弟一定要与我过不去,那我自当奉陪到底。”
“没人敢于费大哥为难!”
一声娇俏地声音响起,慕容眠身着红衫,走了进来。
她眯着眼,冲费九关摇摇手算是招呼,笃定道:“费大哥你且安心待在此地。不管外面传成什么样,没人敢在慕容府中闹事!”
她说这话底气十足,自然生出一股四姓傲气。慕容氏屹立洪武百余年,想要保下一个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费九关笑了,拱手道:“多谢眠妹子。恐怕妹子好意,我只能心领了。待关大哥伤势稳定,我也就该告辞了。”
“你要走?!”
慕容兄妹齐声诧异,慕容眠疑惑道:“你要去哪儿?回燕云?”
费九关摇头,“学宫大比未开,我怎会离开南都。”
“那你就好好待着!常天庆胜了关浮沉,整个南都群情激奋。你的身份又恰好在此时暴露。现在全城都视你为敌,你不要命了?”
费九关道:“还是那句话。正面较量,无论胜负,费九关都无话可说。只要有本事,大可来战。”
慕容眠见他态度执拗,不禁恼怒,怫然道:“你这人好不晓事!岂可将自己性命当儿戏?徒令清......旁人担心!”
费九关只笑了笑,并没有接话。慕容宁忽然叹道:“眠妹,不要再说了。”
他冲费九关一礼,郑重道:“费兄身在险境,最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我兄妹。令慕容感佩。无论如何,慕容宁都是费兄的朋友。”
费九关道:“宁兄。我们相处多日,早已是朋友。何必如此多礼?”
慕容宁道:“我只是多礼。费兄却是见外了。既然是朋友,为朋友担待乃分所当为。难道就因为众说纷纭,我慕容氏就要弃朋友于不顾吗?”
慕容眠恍然。原来费九关执意要走,竟是不愿慕容氏为他强出头。慕容氏虽然地位尊崇,但他毕竟是燕云叛逆。公然保下他,难免受人非议。于慕容氏的声望极为不利。
她瞄了眼兄长,暗暗咋舌,宁哥平时木讷老实。难为他今天反应如此机敏,一下就看出了费九关的用意。
其实并非是慕容宁机敏过人。他之所以能想到,不外乎肝胆相照四字。正因为了解了费九关的为人,才能明白他做事的风格。慕容眠终究是从柯一尘那里听来的,没有与费九关深入相处,难免隔了一层。
费九关叹道:“宁兄。我就直言了。就算与人动手,同辈中能伤我者亦不过寥寥。我无论在哪儿,其实都不算危险。但若一直托庇慕容府,反倒令慕容氏徒遭骂名。如此得不偿失。其中轻重,宁兄可以不顾,我却不能不替你考虑。”
慕容宁沉吟道:“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只有一人,武功再高,难道还能胜过南都千千万万高手不成?”
费九关道:“他们都是冲着我费九关来的。就算躲,又能躲到何时?难道我进了国韵学宫,就能令他们对我改观不成?男儿该承担之事终究要出面承担。否则就无了局。宁兄,不用多言了。”
慕容兄妹还想再说,这时厢房门一开,四位鹤发老者疲倦走出。来得屋外,都是不约而同的深呼吸,以缓解屋内浓重呛人的药味。
费九关三人连忙围去,问道:“有劳几位老先生。不知他状况如何?”
当先一个老者眼皮也不抬,一边深呼吸边道:“死不了!”
旁边老者反驳道:“不过是暂时的。”
第三个老者沉吟分析,“但伤势已经稳固。”
最后的老者总结道:“总之无妨了。”
三人听得云里雾里,索性进屋查看。就见关浮沉躺在床,呼吸均匀,已陷入熟睡。比前几日气若游丝的模样简直有天壤之别。
费九关大喜,冲屋外的四名太医一揖倒地,沉声道:“四位先生妙手回春!救我朋友,九关感激不尽。四位请受小子一拜!”
四名太医摆手道:“无妨无妨。救死扶伤本就是我辈职责所在。况且又有圣喻叮咛,我们岂敢不尽力。小公子不必多礼。”
费九关再次谢过四名太医,这才细细打量关浮沉,确认他真的无恙之后。郑重对慕容兄妹抱拳道:“两位若是真将费九关当做朋友。那关大哥就拜托两位了。”
“嘿!你还是要走!”
慕容眠气苦,想到公主的嘱托,秀美倒竖就要发作。慕容宁伸手拦住妹妹,还礼道:“费兄既然开口。关浮沉就交给慕容。费兄,前路艰险,莫要忘了慕容永远站在你这边。”
费九关哈哈一笑,“好!倘若费九关感到棘手,一定不忘宁兄与眠妹子!”
慕容宁微笑道:“一言为定。”
走出慕容府,一直穿过胡同,踏入川流的大街,费九关立即感到异样。
街边、酒楼、人群中,他能感受到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浓烈的敌意凝结如同实质,狠狠戳在他身,不知对手几多。
若是眼神能伤人,他毫不怀疑只这一瞬,自己就会被千刀万剐。
这些人忌惮慕容氏威名,不敢入府滋事。只是在府外耐心等候他现身。看来当真如慕容宁所言,自己的身份已是人尽皆知,无法善了了。
也难为他们守在这里不眠不休。如此深仇大恨,自己岂能不让他们如愿?
费九关豪气顿生,迈步走在街,对那些扑面而来敌意熟视无睹。只等有胆大者前挑战。
当那些敌意已酝酿到极致时,忽然,慕容府坐落的巷子里,一道女音冷冷飘出,
“慕容眠恭送费大哥。还请大哥记住眠儿的话。无论谁敢对大哥动手,皆是与慕容为敌!”
她最后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森冷凛冽。街敌意顿时消弭,不少人闻言,默默隐没退走。不敢与慕容氏相争。
费九关苦笑,冲巷子里朗声道:“眠妹子,有心了。多谢。”
巷子里不再说话。
慕容眠静静站在巷子口,待费九关真的走了,她恨恨跺脚,转身便朝皇宫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