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宾主坐定,油饼熟门熟路的取了两只竹筒制成的茶盏,摆在二人面前,笑问道:“范爷爷,你要请我家姑爷喝什么茶?”
范紫葫哈哈一笑,指着她摇头道:“你这话一说,我若不拿出好茶来,你回头定要跟姑爷说嘴,道老头儿吝啬。去取冰清紫蕊来吧——哎,不必多,三钱足矣。”
任川也不知什么叫做冰清紫蕊,但他一瞧油饼意外惊喜的神情,便猜出这东西只怕名贵的很。抱拳道:“这冰清紫蕊单听名字已是不凡,小生今日果然有口服。”
须臾,油饼捧着一个白色的小盏匆匆而来,盏中横七竖八,约莫有十余茎两寸多长的细叶,叶呈浅紫色,色韵流转浓淡,质感剔透,竟似琉璃一般。
范紫葫道:“这茶炮制时,别有一番景象,不可不看。”
说着弯腰,拿起一樽红泥小炉,放在案上,从旁边抽屉中珍而重之地摸出几块深红色的碳木,放在炉中引燃,又回头拿起一把黄铜的小壶和一个葫芦来,先将小壶放在了炉子上,再打开葫芦,顿时一股酒气直溢出来,他晃了晃葫芦,笑道:“古人云,茶可当酒,我这茶,却是反其道而行。”
说着将一葫芦酒都倾入了铜壶中,盖上盖子,摸出把蒲扇来扇了几扇,原本暗暗的火光被他一闪,顿时炽烈起来,任川忍不住往后侧了侧,避开扑面的热流。
范紫葫卖弄道:“我这碳得来不易,乃是当年干将莫邪夫妇铸剑所余。”
干将莫邪乃是春秋人物,距此时已有一千五百年之久,几块碳来头这么大,任川心中便有些不信,但脸上却是不显,只是赞叹不已。
不过片刻,那酒便在壶里发出沸响,浓香四溢。任川心想,这酒还不知要挂上什么来头呢。便故意问道:“范老,这壶中美酒浓香四溢,不知是什么来历?”
不料范紫葫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这小子原来不懂酒!这味道冲鼻得很,如何称得上美酒浓香?这酒也不过是诸般粮食随手酿就,除了性烈,别无好处。”
任川愣了愣,不由干笑一声,摸了摸脸:我靠这老儿不按常理出牌啊!
旁边油饼咕叽一声笑,见任川看了过去,连忙扯开话题:“范爷爷好没好?我手都冻坏了要。”
任川眼神一凝,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油饼捧在手中的白色瓷盏,竟是隐隐挂上了一层白霜。
范紫葫看了一眼,道:“差不多了。”左手打开铜壶的盖儿,右手一招,那瓷盏中的冰清紫蕊呼地一下飞起,一根根手尾相连,直投入铜壶中,范紫葫啪地一下,迅速将盖儿盖上。
任川眼神一亮,赞道:“范老好功夫!”这一次却是由衷叹服,他以前看武侠小说,什么擒龙功、控鹤功,也不过如此而已。
范紫葫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不过微末伎俩,姑爷若是喜欢,回头教给你便是。”
任川惭愧道:“若是挥拳踢腿,我倒是学过几招粗浅功夫,但这般高明的武艺,若没有内力……”说到这里忽然呆住了。
他本想说,若没有内力只怕难以练成,而我如今这个年纪,还不知要多久才能练出内力来。但忽然想到早晨打拳时的感受来——我好像,有内力了呀。
范紫葫视线在他脸上一扫,已知其意,笑道:“看来你已经发现了。呵,想这武林之中,流传着许多传说的故事,譬如某某少年被仇家追杀坠崖,却侥幸未死,又在崖下发现了什么天材地宝,一吃之下,顿时平添了几甲子内力,立地成圣,从此快意恩仇、战无不胜……”
任川听得莞尔,心想这跳崖奇遇记,看来不是后人新创,乃是古已有之。这YY二字,当真是古今一体。
范紫葫说罢笑着摇摇头,似乎也觉得荒诞不经,但忽然笑容一收,缓缓道:“其实那些志怪传奇,也未必事出无因。一夜间得了一身功力,武林中也非没有过这种际遇,姑爷啊,你如今这身功力,若以寻常武人的标准来看,只怕就算没有一甲子、也有三十年、四十年的火候了!”
终于说到正事了!
任川神情一振,表情严肃起来,坐直身体,抱拳道:“说到这个,晚辈正要向范老请教——我身上的内力,该是从吕寨主那里得来,那内力给了我,吕寨主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范紫葫忽然板下脸道:“你叫她吕寨主?”他之前一直仙风道骨,看起来慈祥的很,这一摆脸色,两道白眉双双竖起,却是不怒自威。
任川一滞,尴尬道:“呃……是我错了,我说的是我家娘子。”
范紫葫的脸色这才平复,指着任川道:“你这份姻缘,虽然来得有些突然,但既来之则安之,你要记住,蛟儿那孩子,虽然没有寻常闺女娟秀,但是性情、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少年人戒之在色,你要明白,丑妻才是家中宝的道理。”
丑妻家中宝?你老婆才丑呢!
任川顿时听不下去了,他这人性情是这样的,一般事情都不会太在意计较,就算不认同,可能也还附和你两句,维持住面子,但你真正给他惹恼了,也别触及到他认为重要的人身上,不然就是现在这样——
任川砰地把桌子一拍,大声道:“范老!我知道你在这贪狼寨地位高得很,油饼她们都叫你范爷爷,我也尊你为长辈,称你一声范老。但是正因为您是长辈,说话才更要注意些,什么叫丑妻家中宝?吕蛟她哪里丑了?她除了个子高一点儿,力气大一点儿,哪里丑了就?哦,就因为个子比你们大多数人高,你们自尊心就受不了了?说她丑?什么破审美观!哼,破审美观,破品味,喝个破茶还要拿个破酒来泡!”
想起之前跟吕蛟交流时,对方那种透着自卑的羞涩和小心,任川只觉心里一疼,心想他麻痹,后世的姑娘丑成鬼的都一副傲上天的嘴脸,吕蛟这妞这么好看,还一副我很丑我对不起相公的姿态,哪里来得?肯定是这破山寨的破人天天嚼破舌头给她嚼出来的!
破德行你们一个个!
任川越想越气,又一拍案,长身而起,怒冲冲道:“范老这杯茶,小子无福消受!油饼,咱们走了。”
从自称小生、到晚辈、到小子,心态几番变化,任川自己都没察觉到。
眼见他就要甩门而去,范紫葫慢悠悠道:“哟?气了?真不喝了?真不喝,我们寨主一出关,看见新郎变成了残废,那可不大好吧?”
残废?
任川瞬间停住了脚,回过头:“您、您这么一大把年纪,又是个医生,那什么,医者父母心,你可不带胡乱吓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