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立政策,扫清外围,然后再擒贼擒王,老王,你这一招厉害呀。
嘿嘿。
还是在那天,在老王温暖又狭小的房间里,小刘和老王面对面坐着,中间的小桌堆满了一堆的花生,这是老王半小时前专门出门买的,还带回来两瓶烧酒。
小刘边剥着花生,边看着老王乐呵呵的神情,心里突然间有一种既宁静又祥和的感觉,他把剥好的花生推到老王面前,自己也随手拿起两粒放进嘴里,继续说道,那然后呢,你就把高个子给打了?
老王挑着桌的花生,专门捡一些个头大的送到小刘面前,眉宇间依旧挂着幸福的微笑,过了一会儿,老王才说,没那么快,那是因为他后来又开始欺负天星了,我才和他动手的。
那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小刘突然感觉整个房间的光线都暗了下来,四周的一切变得沉寂而昏暗,自己就如同置身于电影院里,唯有一束光开始从放映机里的镜头投射出来,那是老王的眼睛。
原来,自从二娃给小黑他们做了玩具之后,那帮孩子们就时不时开始跟二娃在一起了。他们有时候一起捉虫子,有时候一起拾木头疙瘩,偶尔又摘野果子,几乎跑遍了周围的所有山坡,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不笑话二娃了。
可是,这一切都逃不过高个子的眼睛。
因为有军和狗子每次跟二娃游历完山坡之后,总会在自家的院子前,跟高个子再绘声绘色地温习一遍。尤其当狗子眉飞色舞、活蹦乱跳地再次演绎当时或者惊险、或者有趣、或者搞笑的情景时,他那唾沫星四溅、手舞足蹈的滑稽样子,简直让高个子忍不住想揣他一脚,可是,在狗子每一次表演完之后,高个子还是压抑住内心的嫉妒与不忿,甩下哼的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当然,在他心里,还是确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无论二娃走到哪里,总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儿这明显就是坏了规矩。试问一下,凡是男娃儿扎堆的地方,有几支队伍像二娃那样,整天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儿跑来跑去?别说这让其他的男娃儿们看见了会笑话,就是传出去,坏了的也是自己的名声,这让我一个堂堂的司令该怎么带队伍?
再说了,虽然自己与二娃有些不对付,可那毕竟是男娃儿之间的事,不,确切地说,应该是男子汉之间的事。既然是男子汉之间的事,又怎么容得了一个女人家家的来瞎掺和呢?这不是明显在拖垮队伍的战斗力,给男子汉脸抹灰吗?
这么一想,高个子觉得自己更加有理有据,可以光明正大地收复失地了。
于是,某一天下午,高个子带着满满两口袋的炒野板栗,又一次出现在二娃的面前。
那时候,二娃带着天星、小黑、六子、二楞和狗子刚从山坡下来,正围坐在水渠边,大家认认真真地看二娃雕着手的新玩具。天星远远就看见高个子大摇大摆、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两眼冒着凶光,手里还拿着一根长木头棍儿,天星立马就浑身哆嗦起来,她扯了扯二娃的衣角,小声说道,二娃哥……
二娃慢慢地抬起头,手的刻刀自然也渐渐停下来。大家这才顺着二娃的目光纷纷扭回头,一看,原来铁柱已经停在两米外的地方了,只见他黑着一张脸,将木棍支在地,双腿叉开,就像个亲临战场的军官似的,两只眼睛直露出各种鄙视……大家纷纷站了起来。
你们都过来,铁柱发号施令的同时,往嘴里塞了一颗野板栗。
大家见铁柱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不敢忤逆,只好一个个低着头都走了过来,唯有小黑走的最慢,也最犹豫。
你这是干啥?铁柱,其实二娃人挺好的……
小黑看出来铁柱是冲着二娃来的,想提前打个圆场,可话说到一半,见铁柱一张严肃的脸,又把话咽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这段时间他跟二娃走的近的消息,肯定早就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可是,令小黑意外的是,铁柱并没有嘲笑自己,也没有怪二娃,因为他亲耳听到铁柱接下来说的话:我不是冲他来的,我跟他也没有仇……
小黑这才松了一口气,表情立刻恢复到往常那一副赖兮兮的模样,朝铁柱的口袋处指了指,又伸出手去,那意思是你口袋里的东西,不分给我们尝尝?
铁柱倒没说什么,大方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野板栗,分给了小黑,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把,分给了六子、二楞和狗子,眼神里快速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只是很快又隐藏了起来。
这时候,二娃也早已站了起来,双唇紧闭,目光冷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手里握着的小玩具,露出小半个头,就像身后瑟瑟发抖的天星一样,正窥探着铁柱的一举一动。
这时,铁柱已经开始围着二娃和天星转悠了,他用那支长木棍儿不停地敲打着地面,脚底下还不时地踢着地的土疙瘩,边走边说,你们跟他玩,我不反对,可是你们想过一个问题没有?男子汉的队伍里,掺和着一个小娘们儿,到底算个啥意思?
这问题一抛出来,二娃和小黑瞬间就明白铁柱是啥意思了,可他俩都没有说话,继续听铁柱讲着他的大道理。
铁柱停在二娃的面前,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凑近了脸又看看二娃,说道,她跟着也行,算是家属吧。可家属,不是应该待在后方吗?前方是要打仗的,你们见过打仗的队伍里有娘们儿吗?
一时间,大家都无言以对,二娃更是狠狠地盯着铁柱,一声不吭。
铁柱继续绕着二娃与天星开始走,越走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声音也渐渐高亢起来,他再一次停在二娃面前,眼神却越过二娃,直视着天星说,小媳妇儿就该待在家里,做饭带孩子,你们说是不是?
二楞和六子觉得很有道理,边吃着手的野栗子,边点着头,可是当看到二娃和小黑都黑着一张脸,刚刚举起的手又悻悻地放了下来。
而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爹是个瘸子……
铁柱刚把话说到这,二娃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打断铁柱的话,往前走了一步,冷冷地说,你说我可以,但别说天星,还有她爹。
呦呦呦,你们看,这就护了吧?
铁柱掂量着手的木棍,终于笑了出来,因为二娃果然落进了自己的圈套。
我再说一遍,别说她坏话,她不是小媳妇儿,是妹妹……二娃感觉有股子热劲儿开始往头顶冲,手里握着的木头疙瘩也跟着开始颤抖起来。
可铁柱并没有打算停下,依旧不依不饶地说,我偏要说,小媳妇儿就是小媳妇儿……
你还说!二娃的声调也高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你养了小媳妇还怕别人说?
她不是小媳妇儿!二娃再一次强调。
行,她不是小媳妇儿,可她爹是个瘸子总没错吧?而且……
这话还没有说完,二娃立刻就扑了去,手的木头疙瘩直直落在了铁柱的脑袋……
这速度之快,力度之狠,简直就像一道闪电一样,几乎吓傻了所有人。等大家都反应过来,两人早已扭打在地滚来滚去了。只见一会儿铁柱骑在二娃身,粗壮的拳头一下又一下落在二娃的身体和头部,一会儿二娃翻过身来,拼命地挥舞着手的木头疙瘩一次又一次狠狠地砸在铁柱的胳膊,或者是脑袋……
天星在一旁急的跺着脚,边哭边呼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小黑第一个冲到两人的面前,奋力地想拉开两人。紧接着,二楞和六子也冲了过来,准备合力拉开铁柱,可是,就在伸出手的一瞬间,六子却突然停下来,指着铁柱的脸,大声喊着,铁柱铁柱,你看你的脸……
铁柱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仍旧和二娃撕扯着。
铁柱,铁柱,你看呀……六子继续呼喊着。
倒是狗子在慌乱中反应过来了,迅速抹了一把铁柱的脸,伸到铁柱面前,这才让一切都安静下来。
铁柱看着狗子手的血,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伸手自己又抹了一把,放在眼前,这才信了,可是也就在这一瞬间,铁柱啪的一声倒在了二娃身……
这一下,所有人都傻了眼,一个个就像插在田里的木头棍儿一样,半天一动不动。半响,狗子才回过神来,举着满巴掌的血,赶忙向乡里跑去,边跑还边大声喊着,铁柱被打死了,铁柱被死了,死人啦……
……
呵呵,小刘干部,你说这吓不吓人?
这时候,小刘慢慢地从老王的诉说中抽离出来,眼看着老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与伤感,轻声说道,是有些吓人,恐怕,当时你也被吓坏了吧?
老王说,是哩,咋能不吓坏呢?我也是第一次下那么重的手,现在想想都觉得害怕。
小刘看着老王的脸因为喝酒而渗出细细的汗来,翻身下了炕,从外屋的洗脸盆处拿来毛巾,递给老王,继续说,铁柱怕是晕血才倒下的吧?
嗯,是哩,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还有人会晕血。
那,再然后呢?小刘重新坐炕,给老王倒了一杯酒。
老王咂了一口酒,并没有喝完,缓缓地说,然后大人们就一个个跑来了,拍醒了铁柱,把他带走了……
小刘便不再追问了,因为他听老王讲过,后来对方家长气势汹汹地了门,而师傅也赔了钱,这才平息了此事。
从那以后呀,铁柱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也不嘲笑天星了,可是没过多久,天星还是被人领走了……
随着老王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小刘看见老王凹陷的眼窝里,又开始慢慢地汇聚起泪花来,他就知道,老王再一次陷入到那熟悉的悲伤中去了。
可是这熟悉的悲伤,仅仅是因为天星的离去吗?
不,不会的。
小刘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个问题,一定还有别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