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又笔直的省道,一辆黑色小轿车快速而平稳地行驶着。
车辆,坐着三个人。副驾驶的位置是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面目清瘦,精神矍铄,身穿西装,温文尔雅,一看就知道是一位稳重的知识分子。后座,左面坐着一位年岁高迈的老太太,身穿酱红色丝绸短褂,发髻整齐,面带微笑,显然是经过精心装扮过的。而她的旁边,则是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妇女,看不出职业,但同样是衣着整齐,端庄大方,她一手搀着老太太的胳膊,一手攥着老太太干瘪瘪又细长的手,认真地听二人聊着家中的过往。
只听见那中年知识分子说,妈,自从他到了咱们家呀,我是看出来了,您老啊,就开始偏心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偏心……您看过年那会儿,您整天攥着他的手,就连重孙子想让您抱一抱,您也不肯,今天这大老远的,腿脚不方便,还要专程去看他,我可是有些吃醋呢……
老太太知道他是开玩笑,可还是拍了下中年知识分子的后靠背,脸挂着满满的幸福说,臭儿子,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吃醋。
岁数再大也是您儿子呀,中年知识分子笑呵呵地侧回头,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刚出国那会儿,我才十七八岁吧,您就狠心把我送出去了,这一去就是十年的时间,等回来了,也只是我每个月都回家看看您,哪见过您专门到学校去看我呀。
是不是这样,老太太?中年妇女见母子二人饶有趣味的对话,紧攥着老太太的手,微笑地附和着。
嗯,是哩,老太太呵呵呵地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幸福的味道,她拍了拍中年妇女的手说,那是六几年吧,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人才,我就跟级商量着把他送出去学习学习,等学成了,好报效国家,可是没想到……
中年知识分子接过老太太的话,继续说道,是呀,就因为这,您就托人给我带信儿,说暂时别回来了,
中年妇女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太太思路清晰、精神矍铄的样子,微笑着说,我就佩服您这一点,看啥都乐观,精气神自然就不一样了,比我还显着年轻呢。
老太太反过来握住中年妇女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说,也多亏了你呀,进了吴家的门,操持这操持那的,没让我再费心,可是这二娃……
中年妇女抢先说道,老太太,我还正想问呢,这老王,虽说是您的干儿子,也有几十年没见了,可是您这待他的劲头儿,我咋还是有些看不明白哩。
这时候,老太太颇为伤感地叹了口气,脸色也变得略微悲伤起来,她缓缓地说道,我是亏欠着他哩……
这咋说?中年妇女继续问道。
这娃儿不容易,吃了不少的苦哩……想当初,我答应他一定会去找他,虽然说后来也真的找了,可是我知道,这二娃,一定是天天盼夜夜盼,在盼着跟我一起哩……
嗯,中年妇女应了一声。
你想想看,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娃儿,不但懂得照顾四个人的生活,还体谅大人,照顾旁人,该多不易呀,而且他乖巧,懂事,聪明,能干,还善良……反正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喜欢这娃儿了。而且那天,自从他喊了我一声娘,我这颗心呀……说话间,老太太一股热泪涌了出来,中年妇女赶紧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老太太接过来,抹了把泪,继续说道,你们是不知道哩,自从我认了他做干儿子,我这心里面呀,就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待,总想着有一天能把他养在身边,好好地疼他、照顾他…..我是军人,几十年来从来不流眼泪,就算在战场看到战友倒下了,也只有继续往前冲……可是,也不知怎么,自从碰到了他,我就眼泪止也止不住,快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完了……
听到这,中年妇女也湿了眼眶,她拉过老太太的一只手,想用另一只手帮老太太拭去眼泪,老太太却摇了摇头,独自擦拭着眼泪继续说道,这一回再见到他,虽然说人已经老了,可我能感觉出来,他想我,还在盼着我哩……而且,虽然嘴不说,可我心里知道,他还是以前那个二娃,敏感,脆弱,希望有个娘能疼他……几十年了,几十年了都没有变过哩……
这说话的档口儿,中年知识分子也动容了,他回过头来,想安慰一下母亲,可是老太太摆了摆手说,没事,我就是说说,说出来心里舒服点……
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中年妇女握着老太太的手,一个劲儿地摩挲着,她也心疼老人。
你们呢,我就不愁了。老太太说,一个是大教授,一个国家干部,儿子又去了国外,我不操心。我就想着啊,这接下来的日子,好好疼我这个干儿子,能疼几年就疼几年,毕竟我们的日子都不多了……
妈,您别这样说......中年知识分子也跟着心疼起来,他索性转过身体,伸出手臂,想拉拉母亲的手。
老太太伸过手来,轻轻地握住儿子的手,笑着说道,傻儿子,你忘了你妈是唯物主义论者、是党员了?生老病死的事,是规律,不可怕。我呀,现在倒是挺知足的,一个喊我妈,一个喊我娘,两个儿子都那么优秀,我知足了……
话刚说完,老太太便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眼角还挂着幸福的泪滴。
只是在下一秒,这泪滴就像清晨里,挂在花瓣的一颗晶莹透亮的雨露,瞬间又滑落了下来……
妈,我们陪您一起照顾老王。
几乎在同一时间,中年夫妻一起把这话说出了口,老太太深感安慰地看了看儿子,又望了望身边的儿媳,喃喃地说,有你们在,我幸福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