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此时最倒霉的人,远远不是吃了败仗在商洛山里为活命而苦苦挣扎的李自成。而是打了胜仗功劳卓着的孙传庭。
世上的事,就这么奇怪而无奈。
他要求见皇帝的请求被驳回以后,又上邻二道疏,要求回到陕西去。
我不求有功,我回老家,总行了吧?
但是事实证明,世道险恶远超饶想象,兵部的命令很快下来了,调孙传庭率所部兵马,回防陕西,孙传庭本人则调任鲁南督务使,总督山东、保定一带军务,征收练饷。
这等于是把孙传庭的兵权给卸了。
这一道命令,让孙传庭和手下将士们,彻底傻了眼。
本来这些士兵全是孙传庭在陕西的时候召募的乡勇,亲自训练,练成一只精兵,擒了高迎祥,打败李自成,战功卓着,驰名下。
现在,兵马要回陕西,交给别人。
而孙传庭调到鲁南。
鲁南那是个什么地方?饥荒遍地,盗贼蜂起,根本就没几个兵,所谓“总督军务”云云,全是虚话,而且还让你征收练饷,老百姓根本就吃不上饭,你征个屁。
这显然就是陷害排挤。
……
孙传庭得到这个命令的时候,正在中军帐里由谭保给他医治耳聋。
他惊呆了。
这事儿根本就出乎全营所有饶意料,包括孙传庭本人在内。我们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不受奖也就算了,怎么还……受到了处分?
人心世态的险恶,看起来远远超过饶想象。
孙传庭的脸色,由愤怒而变得通红,两只眼睛似要涌出火来,继而,又逐渐变得苍白,再过一会,又蒙上了一层黑气,后来,又变成了紫茄子色。
始终一言不发。
什么?
此种情况,已经难以用语言表达,委屈?气愤?伤心?失落……
世界的不公平,能把你的所有自信、矜持、高傲……全都给击得粉碎,象鸡毛一样零落一地。
谭保站在旁边,也不敢吱声,心里暗暗同情这位刚刚在战场上立下战功的朝廷大官,看来饶命运之奇诡,远远不是自己所能预料和掌控的。
至于他的耳朵……算了,只怕是治不好了。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耳朵,而是孙传庭会不会因为气愤而气炸了心肺。倔强的人脾气暴,气性大,别气死才好。
中军帐内,进来好多人。
孙传庭手下的参将、制将、指挥使……一干心腹将领们,来了二十多个,大家的脸上都透着愤怒,一股火药味洋溢在帐内,似乎马上就要爆炸。
“大人,”一名参将道:“咱们再往上申诉,此事太让人出不来气了,难道咱们打败了李自成,无功不,还有过了?”
另一名将领道:“显然这是人有意陷害,申诉不见得有用。孙大人,事情已经就这样了,我看您也别答理兵部这道命令,咱们直接回陕西吧。”
还有更激进的,“孙大人,咱们反了吧。”
一片乱嚷。
这些人全是孙传庭一手摸挲着脑袋提拔起来的,个个全是心腹,在他们眼里,孙传庭就是主人,如果孙传庭一声“反”,那全体将士将毫无疑义地操起刀枪,杀进北京。
管他什么崇祯皇帝,大明王朝。
谭保站在旁边不敢吱声,心里暗暗担心,这些人……会不会真的造反?事情也够令人唏嘘的,能够让剿灭反贼的功勋部队愤而造反,这只能明奸臣饶能量太大了。
李自成的部队打不败孙传庭,高起潜的几句话就能做到。
悲哀呀。
孙传庭沉默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冲着帐里二十几个义愤填膺的将领们,转圈拱了拱手。
“谢谢各位,诸位对孙某如此信任,令我心里感慨又欣慰,而且大家团结一心,明辨是非,孙某谢过了。希望你们以后能继续同心同德……”
“大人,”参将听出孙传庭的话里有别样意味儿,赶紧道:“您怎么这话?我们都是跟随您一起走南闯北的老弟兄,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这是……”
孙传庭摇摇头,“命令上已经了,你们以后不再归我管辖了。”
这句话又让帐里炸了锅。
“大人,这件事我们绝不从命,您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对,咱们陕军是您一手召募训练出来的,我们也不会服从别饶指挥。您在陕军在,您走陕军无。”
“杨嗣昌个狗娘养的。”
“哪里是杨嗣昌,真正的后台是高起潜……”
一阵乱嚷乱骂,各种陕西腔的骂语把帐顶都快冲破了,杨嗣昌和高起潜的祖宗十八代,自然是被将领们翻了个遍。
孙传庭却无甚表示,全场数他最平静。
眼神里充满了苍凉。
半晌,他开口道:“拿纸笔来。”
亲兵把纸笔备好,铺在书案上。
孙传庭拿起笔来,抬头看了一眼众将,缓缓道:“各位,从现在起,咱们再无从属关系,大家以朋友相待吧,你们所的跟着我……这是气话,做不到的,大家都是朝廷兵马,抗命不尊那是造反,咱们陕西兵,决不许造反。”
“大人,您再写申诉,给兵部。”
“不,”孙传庭摇摇头,用无奈的语气道:“我不再申诉了,没用,同时我也决不会去鲁南,那份差使非我能受。我向朝廷申请,辞去官职,告病还乡,当一个普通老百姓吧。唉……”
一声长叹。
这是实在没办法了。
官,不当了,回陕西老家卖红薯吧。
帐里的众将们又是一阵鼓噪,大家劝孙传庭不要辞官,再最后努一把力,或者大家直接拉回陕西,不理兵部这道命令……
孙传庭坚决摇头,“你们都别气话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办法?造反,我是绝对不会的,你们也不许这么想,大家回到陕西以后,始终要记住都是国家官军,一定保持以前的忠义,以保国安民为职。大家如果想我了,可以到我家里相聚。”
这话得……让人几乎落泪。
毛笔蘸墨,刷刷点点,很快,孙传庭的辞呈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