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铭球在前呼后拥之下,和张献忠、阮之钿一起,进入谷城,来到县衙,在内堂里换了一身文官便服,然后端坐在县令的客厅里。
仆人献上茶来,林铭球伸出细皮嫩肉的“文官手”拿起茶杯,并向张献忠示意,“请,请。”
张献忠站起身,双手端起茶杯,恭敬地半弯着腰,“大人请。”
虽然张献忠那双粗臂大手,黑粗壮实如同虎爪,与“林大人”正是鲜明对照。但是姿态温顺得象只猫咪,这令人不禁好笑,狂妄蛮横的张献忠竟然会变得如赐声下气。
这可得是饶“多面性”了,张献忠之狡诈,不光是见风使舵,而且在需要的时候,他可以变幻出各种形貌的嘴脸,“表演”能力超过李自成或罗汝才等任何一个义军首领。
这也是必要的生存技能。
林铭球啜了两口茶水,拈着短须,慢条斯理地道:“学生此来谷城,专门为了同张将军与阮县令,筹谋军政要务。”
张献忠与阮之钿一起站起拱手,“请大人训示。”
“不必过谦,不必多礼,大家都是自己人,请坐下话,二位……哪位先述职?”
先听汇报,这是常例,领导嘛,听完了汇报再结指示,然后视察,这些都是千年老一套的官场惯例。
张献忠朝阮之钿拱拱手:“阮大人,您先请。”
阮之钿点点头,然后向林铭球报告县境内的黎庶风情,财粮治安等情况,他是多年的老县官了,对这一套官场内情十分熟络,起来夸夸其谈,头头是道。把自己治理下的谷城,得国泰民安,成效卓着,人民安居乐业,一片形势大好。
文官汇报完了,就该武将张献忠了。
他一捋大胡子,眨眨狡黠的眼睛,“林大人,我做得可差远了,虽然作为统兵将领,但是兵也不精,马也不壮,粮草军饷供应不上,大家都有些垂头丧气。”
他把自己得一塌糊涂。
事情明摆着,你如果向上级汇报:我的军队兵强马壮……那很快就会引起湖广甚至朝廷的注意,对你加倍重视,然后不定会立刻派兵来剿了你。
因为你毕竟不是正牌官军。
张献忠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养精蓄锐,绝不能出风头。
林铭球问道:“张将军麾下,现有多少人马?”
“共有一万零八百人,马匹严重不足,骑兵只有一千余人。粮草兵器,都很缺乏。还望大人多给呼吁,请省府多拨粮秣军饷为盼。”
他把自己的兵力得缩了两三倍。
而且还张口向上级伸手要粮草军饷虽然他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不提白不提。
林铭球捻着胡须点点头,“军饷粮草什么的,我自会向熊总理指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南、湖广、四川、南畿等军务大臣熊文灿申请,按实情规划。张将军,你一万多兵马,力量也不算,在保境治安上还须尽心竭力。”
张献忠一拍胸脯,“请大人放心,献忠是个粗人,但既然归顺了朝廷,就一定忠君爱国,保境安民,让谷城的家家户户,都能敞着门窗睡大觉。”
牛皮吹得挺响。
林铭球问:“谷城附近,可有成伙的贼盗?”
“没樱”
张献忠回答得挺痛快。
其实他自己就是最大的贼盗。
林铭球摇了摇头,“张将军,我在半路上的时候,就曾经遇到过贼盗,据是革里眼一伙,隐藏在山中,拦路抢劫,杀人害命,此事你知道吗?”
张献忠作出吃惊的神态,“是吗?末将不知道,如果真是革里眼这伙恶贼敢来谷城,献忠一定将其剿灭,杀得一个不剩。大人,我马上派人,前往侦察,誓将贼子全部捉拿归案,砍下脑袋喂狗。”
“如此甚好。”
林铭球当然不敢,自己的三姨太就被革里眼逮了去,差点逼成压寨夫人,那可太丢人了。
他又嘱咐道:“如果擒了革里眼,立刻杀掉,斩草除根,不用往省里解送了,我自会给你记功劳。”
“末将遵命。”
林铭球又问:“敬轩,关于闯贼李自成的消息,你可曾有耳闻?”
“末将不知道。”
张献忠又睁着眼睛瞎白呢。
李自成的消息,始终是他最关注的,虽然两人相隔几百里,命运其实最为息息相关,没有李自成在西安一线吸引大批官军,他的“投降”梦也做不成。
李自成如今被剿灭了,张献忠时刻担忧官军会转过头来对付自己。这些,他也曾秘密派人,到潼关一带侦察李自成的消息,但是一直没有准确的音讯传来。
在林铭球面前,那是一句实话也不能。
“敬轩,如果有李闯贼的信息,你要立刻报告,不要延误,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
张献忠又一拍胸脯,慷慨激昂地:“请大人放心,献忠若遇到李自成的人,不管是他本人还是马夫,一律杀得干干净净。听到了消息,立刻派快马报至襄阳。”
林铭球对张献忠很满意。
这人不但恭敬有礼,而且态度非常鲜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降将,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了。
大家又谈了一阵,林铭球对于县内治安、田粮等事务,又对着“文武二将”做了一番部署。
然后,圆满结束会谈。散会。
……
张献忠回到城外的大营之后,林铭球并没有马上休息。他和县令阮之钿,又进行了一番密谈。
他们俩是老关系了,作为好几年的上下级,自然比和张献忠亲近得多,而且大家都是“正统”的朝廷命官,与张献忠这类降将,有本质上的区别。
“林大人,”阮之钿神情有些忧郁,“您可别全相信张献忠的话啊。”
“怎么讲?”
“他这个人,善于见风使舵,一套做一套,不可深信。”
林铭球对于张献忠的表现,还是挺满意的,但他毕竟是个官场老手,阅历经验都很丰富,不会被张献忠的表面恭敬而迷惑得忘乎所以。
捻着短须点点头。
“阮兄,你请详细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