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辅地区进入了阴雨天,一直连绵有近半个月。
临近傍晚,整个军营都被弥漫的雾气和秋雨所笼罩。
卢植身着戎装站在美阳城向外眺望,城下不足十里就是凉州叛军的大营。
时间距离赵普所说得十一月仍有两个月那么长,但军中的士气已经有些低落了。
大军受从京中传来的消息影响,人心浮动,加上董卓对于他一直按兵不动,意见极大。
两人有过数次争论,一次次比一次激烈。
董卓在军中威望颇高,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埋下了隐患,指不定哪一天就会爆发。
“拜见将军。”
卢植闻声转头看去,只见来人身高近尺,容貌不凡,乃是参军事孙坚。
参军事是为参谋军务,汉时的官职。
卢植在背朝廷册封车骑将军,率军征讨凉州叛军时,皇甫嵩向他推荐孙坚有大才,可重用,卢植便任命孙坚参军事。
“文台是有事汇报吗?”卢植见孙坚行色匆匆。
孙坚道:“我听闻董卓那厮在营中非议将军,特来求情将军即可下令以祸乱军心之罪,将董卓逮捕。”
卢植闻言不仅眉头紧皱,“如今军心不稳,骤然逮捕董卓,恐怕会引起军中恐慌。文台现可带我诏书,宣那董卓到大营去见我。”
“将军,不可姑息啊!否则董卓迟早会酿成大祸。”孙坚言辞恳切。
这点卢植何尝不知,可眼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如果因杀董卓一人反倒引发汉军内乱。只怕会为城外叛军所利用,到了那时就不是杀一个人,而是长安能不能守住的问题。
“文台心中的忧虑,我何尝不知,只是此刻尚不是杀董卓的时机。你去传令便是。”卢植只能先忍住心中的杀气。
孙坚见卢植执意不肯,只得去董卓营中传令。
“汉升,你随我回营,看我眼色行事,”卢植边下城楼边道:“倘若那董卓太过嚣张跋扈,你就在我营中就地格杀。”
黄忠手握刀柄,沉声应诺。
两人回到大营等候,待到孙坚回来复命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那董卓仍然未到。
“将军,这董卓显然已有异心,正可乘这时机,将他拿下。”孙坚再次进谏。
卢植心中有些犹豫不决,及至董卓赶来,仍未下定决心。
“不知将军,召见末将是为何事?”董卓态度散漫,言语轻蔑。
卢植拍案而起,“破虏将军好大的威风!孙参军奉诏书征召于你,你磨磨蹭蹭不肯前来,是打算要取我代之吗?”
此次征讨凉州叛军,董卓是为破虏将军。虽然他与卢植一样同样拥有将军称号,但破虏将军为杂号将军,与车骑将军不可同日而语。
何况卢植假节,是为三军主帅。
董卓一直以为卢植是为儒士,不料他此刻如此雷厉风行。
他能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自然不是鲁莽无脑之人,稍微察言观色,见那曾力劈百人的黄忠,手按向刀柄,顿时跪倒请罪。
“卓怠慢上官,有大罪,恳请将军治罪。”
卢植见他服软,犹豫了一下,压下了杀他的念头,“你既知罪,罚俸半年,可有异议?”
董卓额头冷汗直冒,“末将认罚,不敢有异心。”
“那便起来吧!”卢植态度缓和了下来,“召仲颖前来乃是商议破敌之法,如今这番情况,你可有什么良策?”
董卓跪坐了一侧,拱手道:“叛军与我等对峙有月余,卓曾派斥候探明叛军粮道。我以为一旦断其粮草,敌军必然不战自败。”
“这方法倒是可行,只是这断敌粮草需长途奔袭,轻骑突进,还要对着陇右的地势十分熟悉,这营中将士只有你可胜任。仲颖可愿前往?”
卢植为了安定营中将士人心浮动的局面,以及让那身在皇城的汉灵帝刘宏彻底放心,决定必须得打上一仗。
董卓的这个建议他认为可行!董卓是陇西临洮今甘肃省岷县人,又常年在陇西陇右带兵,对地势颇为了解,是很合适的人选。
“为大汉效力,我自是万死不辞。”董卓何等聪明,知道眼下,卢植看似在商量,其实是威压,容不得他拒绝,再说这一仗他是多少有些信心的。
卢植道:“那好,我予你精骑兵五千,明日从美阳城东门出发,绕开敌军大营,突袭叛军粮道。”
董卓领命躬身退走。
孙坚叹息道:“董卓气焰嚣张,将军正该按军法受召不至、怠慢上官治罪,申明法令,予以处斩。如今将军放他去断敌粮草,乃是放虎归山,再想杀他就难了。”
卢植宽慰道:“董卓一向在陇、蜀一带享有威名,现在杀掉他,恐引起军中哗变。文台也不必为此忧虑,日后若有机会,再定计杀他不迟。”
“将军错过了穰苴斩庄贾、魏绛杀杨干这等树立军威的机会。他日董卓为祸一方之时,悔之晚矣。”孙坚心中义意难平,喝罢一碗酒,扼腕叹息。
黄忠微皱眉头,沉声道:“孙参军,注意你的言辞。”
孙坚顿时意识到自己言语过激,忙单膝跪地,拱手道:“孙坚一时失言,望将军恕罪。”
卢植亲自上前扶起孙坚,“文台不必如此,你句句为社稷,为大汉着想,何错之有?我不杀董卓实是为眼前平叛着想,若是他犯上作乱,文台放心,我必带兵亲自杀之。”
“董卓素来气焰嚣张,将军今日责罚于他,我担心他会生有异心。”孙坚恳请道:“我愿带一军在城外接应董卓,一旦他有异动,坚愿代使君斩杀此贼。”
卢植沉吟了下,最后道:“如此也好,明天待董卓离城之后,文台带五千轻骑随后,路上可便意行事。”
这算是给了孙坚生杀大权。
孙坚慨然应诺,领命而去。
卢植看着孙坚走出大帐,不由叹了口气,“如果安定在此,不知道他会如何抉择?”
翌日,秋雨稍止,董卓亲率五千轻骑自东门而出,然后向北饶远路而行。
凉州叛军的粮草运输路线,由陈仓经水路两道运往郿县,郿县就是他们的粮草大本营。
然而,郿县处在叛军大营之后,如果率军去郿县劫粮草,五千人无异于以卵击石,他们即便绕开叛军主力,那郿县也必然驻扎有大军看守。
因此董卓是打算率骑兵从北侧奇袭,截断陈仓运往郿县的陆上通道。当然如果事情顺利,他不介意把叛军水道的船只也一并烧毁。
大军奔袭两日之后,埋伏在陈仓到郿县的山道两侧,足足等了大半天。
到了傍晚,叛军押运粮草的队伍才姗姗来迟。
这山势坡缓岭低,董卓知道一旦他们突袭不成,敌方的援军会很快赶到,因此下令骑兵不以杀人为主,只点粮车。
待叛军运粮队过去大半,董卓率军从两侧杀出,汉军骑兵人人手上均有火把,顷刻之间官道之上大火势漫天,烽烟四起。
周遭的叛军见烽烟燃起,当即纷纷来援。
董卓人少自知不能死战,他充分利用轻骑兵的灵活***带兵赶到渭水岸边,把叛军水路的粮道一并截断。
汉军奔驰四五十里,在渭水岸边,董卓与北宫伯玉大军狭路相逢。
原来,韩遂和边章自知与汉军相持在美阳县,粮道乃是重中之重,因此让北宫伯玉亲自看守粮道。
这北宫伯玉所部有大军一万余,且皆是湟中义从胡这等精锐。
董卓一看之下,就知今日这水路粮道断然破坏不了,因此下令大军向北急速撤离。
此刻陆路的叛军正向董卓追击而来,叛军两相夹击,几乎将董卓部轻骑兵全部包围。
这出乎董卓的意料之外,他本来只是打算借此机会,表达他对汉室的忠心,以消除卢植对他的杀意,没想过深入敌后。
可如今被叛军两相夹击,已然进退维谷。
好在,他一向治军言明,善待军士,这些部众均愿意为他死战。
双方大战一个时辰,汉军折损过半,终于在北边杀出一条血路。
董卓率众仓惶奔逃,北宫伯玉所部湟中义从胡亲追不舍,双方且战且走,一直到深夜。
汉军逃至美阳城西北五十里时,已然人困马乏,不堪再战。
突然,前方林中火把大亮,一支大军突袭而出。
董卓仰天叹道:“天亡我也!”欲率众力战而死。
“董将军速去,我来抵挡叛军。”却是那孙坚率军久候在此。
他本为杀董卓而来,但见董卓与叛军浴血奋战,不曾有异心。同为朝廷尽力,他便压下了杀心,率军攻向北宫伯玉部。
北宫伯玉见汉军来援,在夜间不知其有多少,不敢过度追击,派人断后,他亲带大军自去。
此地离敌军大营不过只有数十里,孙坚也不敢追击,击退叛军便率军掩护董卓部返回美阳城。
董卓破坏了叛军陆路的粮草给予,在一定程度上给叛军带来了压力。
翌日,叛军首领王国下令大军后退十里,更加靠近军需大本营郿县,以拱卫两路粮道不被汉军袭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