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陈权的声音虚弱但却异常的平静,不喜不悲的模样反倒让杜方和韦康心中忐忑不已。
方才听侍者陈权已自清醒,二人大喜也顾不上理事,忙跑来探看,虽恐彭城变故会令其气急伤身,但又不敢隐瞒,而今这种种纷扰还指着陈权定夺,无奈也只能是尽数道出。
“恩,大兄,此我二人之过,你,你莫要伤神,等你好些了,或打或杀皆是由你”。杜方的请罪之言还未完便被陈权打断。
“好了,莫要什么打杀之言,无事呢,哎,此间皆是我之过,如我不贪求楚州,取下泗州便自回转,或也不至如此。如我听令平之劝缓些行事,亦或。兵骄者灭,古人诚不欺我”。陈权长叹一声懊悔着到。
他很难责怪旁人,这变故皆由己出,贪婪和骄傲让他失了分寸。甚至回想起来陈权都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至少在过往他是绝对不可能交给几乎还是陌生饶刘邺八千士卒的。要知道那可是徐州军的半数人马。
现在麻烦大了,彭城只剩了二千多军士。原本大好的局面一朝而丧,节镇一方的美梦也大概破灭了。如今又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只为了生存。
“恩,你二人速速征募新卒,勿惜钱粮,也可用强,勿论如何我要在五日内见到至少两万人。而后兵出下邳”。
陈权忍着头痛欲裂的浑噩强打起精神,思索了一阵吩咐到,而这番话让跪坐在塌下的韦康大惊失色,猛然站起身来脱口叫到:“你疯了吗”?
话方出口韦康便知自己失态,忙缓和了语气规劝到:“咳,度之,我知你有怨,然这真的不成啊,莫能不能征募到这多人,便是能得又如何?一些个刀枪都是拿不稳的汉子如何上的了战阵”?
“半年来徐州变乱频频,百姓几乎无一日能安睡,早就生了怨愤只恐刀斧相加强自忍耐着,这般下去如何能行?你过往常言爱民之事,然这般已是祸民之举了。两万人,徐州的青壮虽是不少,可也不能这般妄送了性命的“。
”且现时下邳非是首要,郑光大军在雪山驻扎,谁也不知其要何时来犯,刘翦和曹文宣都有信来,是不明其动向,曹文宣更是寻不到时机截其粮道。前时之谋已无从为计”。
“还有魏博军也至,刘翦听闻何弘敬为子所弑,魏博变了。但这路军马因何而来尚且不知,哦,鲁滔也在魏博军中,现在也未得其回报。哎,这些事情其乱如麻,如何理顺我是不知的。但我清楚我等根基是为徐州,当务之急也是要守住彭城,守住徐州。如今该是召回齐宪义,他那尚有数千兵马,等其回彭城我等固守再观其变。而下邳之事日后寻机处置便是,何必急于一时”?
陈权见韦康急切的模样不由欣慰的轻笑了起来,至少现在还有人是清醒的,他怕的是每个人都同自己一样昏了头脑。
“令平,我非是因怨如此。彭城和下邳之事瞒不住的,如我召回宪义,这不是明示于众我等已至穷途了吗?而时慌乱不得,此前借仇宗亢之手写的那奏疏有言:弹压十万之师,将抚四州之地。啧啧,早先的妄言如今却要做给下人瞧看一番,徐州尚是兵强马壮不容人欺。此为其一”。
“再则你所言百姓之事,我征募其不为战事。魏武帝曾掘泗水,沂水灌淹下邳,我欲仿效之,便令之筑堤截水,如此即可让百姓勿要清闲生怨,又能使之得些钱粮以悦之。而这般做是因刘邺,哎,我对其不住,但也不得不防。下邳在手便不忧其经泗水北上来犯”。
“所以这事非但要做,还要大张旗鼓的做,不怕人知。下邳之事也要告知百姓,告诉他们,我欲水淹下邳为惨死的徐州儿郎复仇,城破后,恩,任由他们如何”。
交待清楚后韦康识趣的先行离去,杜方则留了下来。
“大兄,我,我杀了武氏父子,武娘子也自尽了,你”。杜方又是跪伏了下去,垂首低语着。
陈权神色复杂的盯着杜方的头顶,一点埋怨都没有肯定是假的,但更多的是自责和不知所措。
陈权的性命是老道用自己的命换来的。而老道也成了他立足于世的金手指,从沩山到徐州,再到几乎变成了一镇诸侯。这份恩情大过于。而今老道仅存的亲人却因己而亡。这怎会让他不心泛波澜。
懊恼和悔恨止不住翻涌着,陈权自认是个卑俗之人,功利心下的多疑,刻薄,甚至往时的言行都少了起码的尊重,大概这才是一切是非的根源。
想及于此心下的那一丝不满也是尽消,伸手轻轻拍了拍杜方的肩膀,长吁到:“大郎,我怀中的那把刀丢了呢,许是掉落在泗水了。哎,无事的,武家之事怨不得你,便是你不如此我也是要杀饶。这般倒是免得我为难了,如此又怎能怪你”?
“非是虚情,此番变故却是怨我的,令平多次劝我莫要操之过急,也予了三策,可我等不及了。咱们出沩山已是大半年,呵呵,那时怎也想不到会得了这等造化。可我怕呢,就像是偷儿,宝物尚未入囊,唯恐为人所察,你那时还能得了宝吗”?
“我书读的尚不如你多,更不比令平,武技也仅能护身,又非将种良才,便是为中人之姿都是恐遭人讥笑的。大唐那么多的良才贤士哪个不比我出众?我怕,怕这宝被旁人瞧了去,那时便真是过眼云烟了”。
“武家,等此间事了,如那时你我还能活,我会寻个武家族人来续彭城武氏一脉”。
杜平已是不成了,各种伤药用了不少,郎中也是遍寻,甚至杜方还绑了几个僧道来做法事,但也未见其功,早先还清醒过一阵,如今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昏沉的睡着。
陈权解了杜方的心结便在其搀扶下前来探视,只看上一眼陈权的眼泪便滚落了下来。
又一个故人将逝,自己大概真的会变成个孤家寡人吧?
就这么在屋内守了一整日,第二午后杜平醒了过来,惨白的面色突现了红润,甚至于言语间中气都是格外的足,还自叫着取酒来。
赶走了跑来哭嚎的杜方,陈权搀扶着杜平坐起身来对饮。
“度之,我求你应我两事可否”?杜平目光炯炯的盯着陈权,手中酒杯颤抖而不自知。
陈权心道这大概就是世人的回光返照吧,悲上心来偷抹了下眼睛,又强挤了笑应和着:“阿叔,莫几件事,千百件都是”。
杜平很是不耐的摆着手止住了陈权的话:“我不成聊,只可惜是见不到孙儿。我不愿他替我服丧,呵呵,那畜生还是孝顺呢。我死后你替我瞒上几日,接来刘家娘子将婚事替他操办了,此为一”。
“度之,富贵我不替他讨,只求你以后莫要嫌那畜生无用,他不善言辞,也自毛躁的很,有时亦不大晓事,如,如他将来生了错,若是可能你放他一遭,再不济给杜家留个血脉也成,便是如此了,度之,你可应我“?杜平话音渐弱,手里的杯子也掉落了下去,身子一软便要栽倒,只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陈权。
”阿叔,我应了呢,我过,将来要把扬州送与大郎的“。陈权揽过了杜平紧紧的抱住,任由泪水滴落,附在耳边坚定的述着自己的承诺。
“扬州,十三郎君带我去过,二十四桥”。
三日后彭城办了一场草率但声势浩大的喜事,日子算不得上佳,仓促的让人咋舌。第二接连的却是丧事。
而就在这一日田牟回了泗州。进入了下邳。
朝廷的使者很是卑微的放低着姿态,虽然诧异着为什么这国舅会在雪山上逍遥,不过也不敢造次。草草的宣了旨意拒绝了挽留便往彭城疾奔而去。
郑光举着被晒得有些烫手的圣旨仔细端详着,几日来他都欲下山兵进彭城,自从解除了自我封闭后消息也算是灵通,彭城的变故已是传来,虽据闻彭城似无慌乱之处,但总也该做些试探,也好将来给子个交待。只可恨那魏博军和神策军只做推脱,甚至还有掣肘之意,这让郑光没了办法。
如今圣旨已下,哎,也不需试探了,这战事未开便结束了。
一番惆怅过后郑光也略生了些欢喜,朝廷主动降旨至少不会让自己背上行军不利的罪责。不过八镇齐讨魏博又是个什么路数?现在只三方人马都是难调的,八镇?呵呵。
鲁滔心中大喜,却是未想到武宁之事就这么诡异的了结,担忧也是尽去,直到现在他都还迷糊着,突然又想到这里好像有自己的大功,如果何弘敬不死那么朝廷又怎会改弦易辙转向魏博,哈哈,这次不知道自己能得个什么封赏。
马举只做冷眼旁观,马元贽吩咐的差事已是完成了,唯一可惜就是未能杀了郑光。没一会惋惜又变成了嫉妒,那陈权何其的好命,啧啧,才年过三十就成了掌四州的节度使,自己何时能爬到这个位置?或许可以去瞧瞧那饶模样。
军旗招展,浩浩荡荡的大军出了彭城,只是看着却不像是出征,队伍中多是拿着锹镐的汉子,有些年纪大的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甚至还有不少妇人叽叽喳喳的挽着篮子。
钱粮给的甚足,陈权几乎把被烧了近半的官仓给掏空了。对于百姓而言只卖些力气又不大危险,这样的好事可是难得的很。
而那有些不好言的下邳任取之言则让人升起了些贪念,下邳也是大城,城里会有多少财货呢?哪怕每人能抓上一把米也是不亏的。
朝廷使者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乱哄哄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