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叶苍苍柳叶黄,秋高八月天欲霜,岑参的诗句道尽了关中的八月天。
这几年来天气都是起伏不定,大中三年比往时还要凉一些,先是年初害了霜,接连的盛夏也自来去匆匆,等初入了秋,已是凉的让人咋舌。
虽是天凉将藏,可为了生计总是要有出行,于是豪族士家翻晾起了裘衣,一时间淡淡的陈腐骚臭满城皆是。
寻常百姓却无这般福气,嗅得但穿不得,也只好各显神通,富足的寻些丝絮,贫寒的则攒了芦絮,割草揉碎备用,纸衣被的买卖也愈发的兴隆。至于接下来的时日里会冻死几人,只能等着各府道的上报了,数字想来不会少,不过这日子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年景好坏都是要死人,天下人也就习惯了。
朝中官吏倒是不忧,特别是宰相这等的高官,于他们来说现在发愁的是如何构思一篇新的谢表,天子年年都有御赐,这谢表自然不能含糊了,只是词也就那么几句,翻来覆去的想要写出些新意来也是不易。
武宁事了大唐又是慵懒的沉睡了起来,天下重归了太平。
昭义的快马日夜兼程奔往长安,这太平享不了几日了。
李忱近来心情还算不错,大事小情多也理顺,先不管结果是否满意,但终究未有积压。
武宁的表章来了好几份,推恩的,谢恩的,表忠的,谄媚献礼的,还有希望朝廷遣派官员治理地方的。
这最后一项让李忱生了兴趣,复把这些时日收到的各方消息逐个审度了一番,既是欣喜,又有些疑惑,思虑无果忙召了一干重臣入内商议。
崔铉看着屏风上的十六字,眼角跳了一下,耳边突又传来一声轻细的窃笑,不需扭头去看崔铉都知道是白敏中,只有这小人才会如此肆意妄为。于是崔铉又恨起了李德裕,当年他怎么就瞎了眼把这奸人荐入翰林得了势呢?最终不但被落井下石反咬一口,现今这小人还留在朝中恶心着自己,啧啧,活该其在崖州遭罪。
随着思绪的发散,崔铉的恨意又牵连上了已故的白居易,如果当时白居易身子骨硬朗些或许就不用以弟代兄了吧?所以
“崔相,朕的字如何”?李忱看着崔郸神情渐是狰狞,不知其在琢磨着什么,磨牙的声音都是吱吱的刺耳起来,有心再瞧瞧热闹,然殿中威仪却不能失,只好笑言打断了崔郸的思绪。
“啊,好,圣人的字,恩,好,圣人之字落纸成烟,行云流水,如丹穴凤舞,清泉龙跃,啧啧,如是张怀瓘尚于世,定是会断为神品的”。崔铉一愣忙构思起了答对,字写得如何不是关键,那十六字的深意才是要小心应付的。
“哈哈,谬言也,朕的字便是称个能品尚且惶恐,何来的神品?呵呵,郑杨段薛四人如何了?京里的童谚传的可是有些张扬,天渐凉,朕无能致百姓困苦,可不忍让稚童再受了寒呢”。李忱轻敲着椅上的龙首调笑着,只敲了两下便停了下来,忙正色起来,心下暗恼自己得意忘形,却是忘了那许久未见的马元贽今日便站在身旁,如同早时一般。
“回圣人,臣有罪,臣是以为郑鲁有谋善断,前时李廓任职武宁时其人便言李廓不能治军,武宁必乱。而薛蒙非但自身品行高洁,才德昭彰,其妻韦孝公女更是续书曹大家女训,士族无不为之赞叹传写。杨绍复之父是杨於陵,段瑰”。
“好了,朕知了”。李忱沉声打断了崔铉的辩解,语气颇为不善,心中更是不满,但也有些奇怪,崔铉怎会如此不智这般强辩?这不是崔铉行事的风格,欲要呵斥却终是忍了下去,非为旁的,只因马元贽在身旁。
“罢了,这事以后再论,今日召尔等是因武宁事,武宁的陈权这一个多月连上了多份奏书,谦辞了赐姓一事,啧啧,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恶习,朕驳了回去。前几日还送来一条大鱼,说是什么祥瑞,莫不提朕本就不喜这些妄言,且也是寻人看了,寻常一条鲤鱼,只大了些,鳞上的字该是后刻,到京的时候已是难见。哎,这作伪甚是可恶,不过好在也算恭敬。但他欲请朝廷选派官吏之事,不知诸位如何看”?
“圣人,此事不足为奇,臣听说那陈权在武宁行事刻薄暴虐,又是杀戮颇重,几番下去徐州士族几为之一空,百姓也多有磨难,人心惶惶,方致武宁镇无官吏可用,天下士子又是因其手段强横不敢相投,故而他才腆颜来书,呵呵,得见乱臣如此臣甚是欢喜”。白敏中忙抢上前来作答,天子说的这些事情满朝臣工皆知,天子也非是要问臣子看法,而是想讨个主意,但这种既能博其欢喜又不至出了差漏的废话可是朝仪的开胃菜,也是诸位大臣争先恐后表忠的好机会。
果然,白敏中话音一落御座上的李忱脸色瞬时和缓了起来,轻摇了摇头笑言到:“朕知道,但这总要有个决断,武宁可要遣派官吏”?
白敏中退了回去垂着头似在思索,再没了方才争先恐后的气势。
崔铉终于等到了解难的机会,那十六字的阴霾就等着这一刻来清除。见无人作答也就不慌不忙的站了出来将自己思虑许久的盘算道出。
“臣以为可为之,圣人,武宁称其拥兵十万,呵呵,朝廷使者回报言其至多三万罢了,如不是魏博之事让武宁得了便宜,如今其既主动奏请那不妨便随了罢了。陈权逆臣,可他也不能分身万千,如要统治地方必要依仗官吏相助,朝廷此前因恐生乱才允其仿效河北三镇自决,但既然他已经把这话柄递了过来,如何能不接了呢”?
“况且陈权杀戮太重,便是遣派官员也不至担心附逆,只是臣以为,欲要谋算武宁,必先决淮南”。
“楚州陷落,裴坦为国尽忠可歌可泣,虽是陈权说淮南之事非他所为,但这内里详情又如何瞒得过世人?楚州之陷令扬州屏障已失,崔郸早就病体沉疴恐也不久于世,监军又是领军去往庐州平叛,如今也不知归来否,圣人,一旦陈权又生不轨欲夺扬州该是如何?大唐可万万承担不住的。故而臣以为,不妨遣派能臣赴任武宁州县,而再行瞒天过海之策巧下淮南接掌地方,只是淮南天下首藩,必要得力重臣方能为之。还有便是盐铁转运使,早时本该是淮南节度使并领的,但是崔郸,咳,故而一直是白相兼任,臣以为,不妨还是分出来吧,白相因国事已是忙碌不堪为,故或依旧例,或另寻能臣分劳,这般还是更妥善些”。
在白敏中的怒视下崔铉说完后轻快的退了回去。这是一箭三雕之谋,淮南节度使必会是个宰相放任的,这几乎是惯例了,朝中宰相就这么几人,能选的并不多。
而盐铁转运使,只要能从白敏中这个小人手里剥离出来就是大功一件。更何况盐铁转运使早时一直常驻扬州,当今天子极重权柄,万不会再许节度使兼领。所以朝中必会有第二个重臣外放,虽然不知道会是谁,但一定是天子信任的,也是现在的某个宰相放任淮南后新进入相与自己竞争的人。
最重要方才崔铉说了那么多郑杨段薛的好话,不就是等着将这四人放出去吗,武宁就是天赐的好地方。但这事却不能崔铉主动推荐,那将会担下背友的恶名,白敏中的声名狼藉可不是他想要的。所以这必要天子指派才是,这样天子忌惮的结党一事也就彻底烟消云散。
何其之妙的主意,崔铉退回去后都快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马公公,淮南监军到底怎样了?直说庐州生变兴兵去讨,可这有些时日了,朕是未得消息的。此前崔郸因病不能理事,啧啧,监军勤于国事辅政地方,朕心甚慰。方才崔相之言,朕是想问,朝廷如是新遣派了节使,可还会病下”?李忱又是敲起了龙首,好一会却未回复崔铉,而是转过头来盯着马元贽满是讥讽的问到。
“呵呵,圣人,崔郸病了,是因李德裕而病。奴婢以为如今满朝并无李德裕余党,所以想来新的节使该是不会患病吧”?马元贽恭敬的回复着,但是这话却刺的李忱一愣,殿下的宰相也都垂首屏息,只当是隐形一般不听不见。
”哈哈,好,马公公啊,听言那陈权送了佛骨来?可是稀罕的呢”。李忱的声音尖厉了起来,大中三年了,还要忍几个三年?自己还能活几个三年?那一贯不大瞧的上的武宗可是三年便把权倾朝野的仇士良吓死了,自己如何不能?
“听闻圣人近来喜经文,每日皆命郓王入献手抄金刚经,哎,奴婢还是打算将那佛骨献与郓王呢,这般许是那经也能添了些佛意的”。
“退朝”。
朝堂上的剑拔弩张陈权并不知情,他今日穿戴齐整领兵出了彭城,激动的几乎无法自制。
王康遣人先行来报,李德裕被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