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奉持着短刀正小心的对着铜镜打量着,过往在仪容方面他是不大在意的,一个在军营里打混的武夫哪来那么多的讲究,只是如同这个时代的民风一样,偶尔打理下长须就是。但是自从生了自立的念头,并且在这个目标上一切进展都还顺利,寇奉就突然有些嫌弃起自己的粗糙来了。
节度使这样的一方诸侯该是什么样子呢?仔细盯着镜子里的脸,脑海中首先浮现了崔郸的文士风采,不过只一瞬便被抛了出去,寇奉无奈的苦笑起来,那定是学不来的。
等到那时,穿戴自有定例,也没什么好挑拣的。所以似乎只能在这张脸上做些手脚了。要干净些,工整些,这样或才得威仪。即便是相貌不算英武,气质方面也是难奢求太多,但也总不至还如现今这般不修边幅吧。
吱吱的刮摩声响起,脸颊上毛糙的胡须随着干裂的皮层一同被剥了下来。
庐州的所谓乱事早就了了,大军还未至就已偃旗息鼓,但是真正的乱事却出人意料的来了,一场清除异己的血腥屠杀让淮南变了天。
这次变乱中吴德活了下来,并且一直活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杀他,就这样如同猪狗一般被关起来,吃食用度都是让人作呕,最初饥饿难耐还要忍着恶心同老鼠争抢一番,现在墙角仅存的一颗图腾似的小小头骨见证了囚牢中鼠类的灭绝。
“樽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果擘洞庭橘,脍切天池鳞。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好些时日了,牢房中的吴德疯魔似的念着白乐天的诗句,那几个目不识丁的看守都快能诵了。
想当初天子常在宫中宴请神策军,那时是何等的奢靡,珍馐美味数不胜数,吴德也是有幸见识过的,可如今。
还有恐惧,等待死亡竟是这般的煎熬。有心自我了断,但看着漆黑恶臭的牢房中斑驳的墙壁,再想想自己的头颅会在上面盛开出一朵娇艳的花,这画布实在是不美。
最重要的是大概会很痛吧?
运气好或许狠下心只疼上一下,可他已经不知多久未能饱食了,力气定是不够的,那岂不是要疼上几番?
所有的勇气也就这般消散了,便这么活着吧,或许,或许自己还能活呢?否则何以还不来人。
牢门咯吱一声推了开:“吴监军,您该上路了”。
吴德的思绪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接着便哭嚎着被人拖了出去。
“可是杀了”?寇奉捂着脸上不小心被割破的伤口,有些懊恼的问到。刚进来汇报的韩达忙垂下了头,嘴角轻轻抽搐着,忍笑也是不易之事。
“咳,杀了,我亲去的。那阉狗也是多活了这么久,啧啧,倒是好命呢”。
“恩,两个月了,该回去了,回去,咳,回去把楚州取回来呢”。寇奉刚站起身来又彷徨的坐了回去,吴德的死对他来说很重要,已是观望了许久,留意着大唐的种种变动,如今终是下了决心将事情彻底做绝。自此整个淮南再无掣肘,也意味着他已经成了淮南之主。虽是早有准备,但当这一刻来临却依旧是不知所措,竟是不知说话时是该站起来壮声势还是坐下显得沉稳有度。
“将军,楚州,我以为或可缓行。相对武宁而言,淮南可是当今大唐第一重藩。朝廷或能忍让陈权,却绝难忍下淮南之事。所以,一个盟友要远比一州重要的多。淮南八州,楚州虽是重要,但是比之这千里河山来说,也非是不能忍的。至少现今却该隐忍一时。军中这一番清洗虽是叛逆尽除,然战力也是大损,儿郎们也自惶恐,如是再起战端,我是恐会有不测,您也知道,藩镇之中的军士多是不通忠义的,还是莫要逼迫过甚呢”。韩达上前一步目光有些呆滞的进言,他实在不敢让自己的眼神停留在寇奉滑稽的脸上,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心下暗道:“啧啧,一个丑极的匹夫如今搞得这般怪模样,真是不知羞的”。
“可,可我初掌淮南如是让人欺了去,岂不是弱了声势,也会让人看轻,军中儿郎可会服我”?寇奉不由放开捂着伤口的手掌,敲打起桌案犹豫的问到,脸上的血却又是淌了下来,门口护卫的亲信忙侧了头,肩膀不停的轻耸。
“将军,崔郸还活着呢,他才是淮南节度使,这楚州之事自然要他拿主意的。咱们只是除了做乱的叛逆,还是大唐的忠臣呢”。
“呵呵,说的不错,我当然是忠臣了,那就这样,整军,咱们回家”。
成家立业这个词陈权在前世听的耳朵都生了茧子,勿论是父母亦或亲朋,总是能寻到空暇唠叨一番,而那时心里也多是不耐,甚至是厌烦。
如今陈权则是满脸堆着笑,手中的文卷一个字都未看进去,只是不停的瞟看着两个如花的娘子缝缝补补,不时的叽叽喳喳几句,也不知她们在缝补些什么,又是说着什么闲话。
幸福,在大唐第一次感到幸福,自己又是有了家,或许不久之后还会有几个孩子,血脉会在这个时代传承下去,自己的基业也要传下去。
“郎君,我,杜家叔母近来身子不大爽利,五娘说,说是叔母因阿叔之事犹自心伤,想去拜拜佛,可又是不敢”。李家娘子放下了手中针线,迟疑了一会方才小声言说到。
李家娘子名唤阿,这个名字初时听来可是让陈权有些惊诧的,虽是世人起名多有贱者,但在陈权看来一个女子的名字如此却还是有些,本以为是庶女不为重,所以才这般草率,后来忍不住去询问了李德裕,才是恍然。原来文宗时李宗闵与牛僧孺执掌朝政,将李德裕外放剑南道。在主政西川时得女,便有了此名。且大唐的名字于后世人眼中也多有怪异处,但在此时却是寻常的很。
“拜佛?呵呵,勿需问我,拜就是了,我是真的不厌佛门的,且不说我本就在佛家过了三载,也是得佛家庇佑多矣,便说百姓吧,他们愿去拜佛自有其理,我又怎会拒之,只是佛门刮敛甚重才至如此的,无妨,去拜嘛,我是不得空,否则也会陪叔母亲去呢”。
陈权一愣,马上明白了过来,这是怕自己生怨呢。不由感慨起来,这齐人之福却是不好享受的,两个娘子都是好佛,事实上大唐的世家女好佛者甚多,可自己所行之事倒是要让家小看自己的眼色了。同时也不免忧心再起,这佛已是深埋人心,自己果真能禁的了吗?
“哪里能拜?彭城可还有庙”?韦婴没好气的嘟囔了起来,她性子豪爽,早时在滕县也算是和陈权相熟的,如今进了陈家的门,倒是比李娘子更能操持一些,也是让其兄韦康大感满意,便连因李德裕前来的那一丝不快和恐惧都是尽去。李德裕这尊真神如今只一将死老者,后事如何还是要看各自的手段,至少如今看来,自己的妹妹却不需人忧。
“咳,这样,我给沩山去信,请灵佑禅师遣派个得道高僧来,我会重建一寺呢”。
裴休怎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颍川。如不是身旁老仆谨慎险些就被侍从将这突然跳出来拦路的乞儿似和尚打了出去。
“你怎会在此?沩山生了何事”?裴休跳下马来心疼的抓起儿子的手摩梭着,眼眶中的泪水也要止不住了。曾经娇生惯养膝下承欢的爱子如今竟这般模样,这该是受了何等苦难才至于此的,
“阿,哎,檀越,我是奉师命去往武宁呢”。法海欲言又止,一番思量后还是狠心扯回了手,止住了心中欢喜平静的回复到。
“武宁?哎,我随法师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