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鬼祟的田令孜,王居方只坐了一会,便站起身来准备入宫,这事不能,也不敢瞒天子。不同于别的内官,王居方也是个没根基的,王氏虽曾显赫过一时,但文宗皇帝诛杀了王守澄兄弟,这让如日中天的王氏一族跌落尘埃。如今,天子或许还杀不得马元贽,不过如想取了王居方的性命,恐怕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坐上了马车,捧着手炉的王居方发起了呆,将入大明宫时突然又唤停了车马。
这事很奇怪不是吗?
郓王和他的关系堪称是两看相厌,如何会因为议储一事来请托?
况且他这个枢密使虽是坐的稳了,但是地位和权势比之同为枢密使的杨钦义是天壤之别,更不要提神策军两中尉了。
所以,这等大事他有幸得看已是难得,又如何能参与进来?
郓王,或许不聪明,但是总也不至愚蠢成这个模样吧?怎会做这般不明智的选择。病急乱投医吗?
大概是有什么阴谋,或许是那郓王有意坑害,等等,再等等看!
终究还是入了宫,王居方却并未去见天子,而是来寻了杨钦义。
杨钦义大概算是内官中的君子,口碑历来还是不错,对同僚也算客气。杨氏一族势力又是庞大,尽管表面上不如马元贽这般的风光,可任谁都不敢轻视之,要知道曾经的权相李德裕都是走了杨钦义的门路入朝的。
所以或许可以请杨钦义来指点迷津。
“杨公公,您说,圣人,圣人属意哪位王子啊?嘿嘿,杨公公莫怪,非是咱家肆意枉为,而是,您也知道,咱家不同旁人,这一切都是得蒙圣人所赐。故而圣人的喜厌才是咱家唯一看重的,您也知道,宫里求活不易,咱家是怕,怕猜错了圣人的心意枉送了性命。哎,难啊”。王居方恭敬的站立在一旁说话,似乎又回到了早年在鸡坊任人差使的岁月。
杨钦义放下了笔,抬起头来轻皱了下眉,他现在敢肯定王居方将来定会不得好死。这人太蠢了。
天子的用意难道他看不出来?便是他不自知难道还不会看看旁人是如何行事的吗?满朝公卿,除了些品阶低的官吏闹腾的很,那些个宰相重臣有哪个出言了?
将死之人啊,杨钦义不由同情的仔细看了看王居方,皱起的眉也是舒缓了,压低了些声音和善的说到:“王公公,快坐啊,我这事情多,倒是失礼了,你我共掌枢密院,本就该亲近些的,何必这般客套”?
见王居方受宠若惊的陪着笑坐了下来,杨钦义沉思了一会方又说到:“王公公,可是有哪位托到你了?哎,莫慌,我无意打探,只是有些话还是要说说,咱们都是天子家奴,这奴仆行事说容易也是容易,你府上也有不少奴仆的,他们是如何做事的?又有谁是合心意的?王公公,圣人瞩意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管是谁,我等照旧是奴仆,这身份是改不了的。所以”。
“王公公,你早时在鸡坊也有二十多年吧?啧啧,说实话那可不是个好差使,天家高贵,一些个王子王孙脾气又不大好,能在那里熬二十年,你也是不易的。如今进掌枢密院,又加了供奉,按理说过往的心酸事该忘了才是,不过我是以为,若是有暇不妨回去看看,活命的根本该从过去找寻呢”。
“至于将来之事,谨言慎行方为根本”。
送走了一头雾水的王居方,杨钦义的心思也有些乱了。
议储一事是他的主意,原本只是为了淡化天灾的影响。但是很显然天子在这里又掺了些新意。如今真真假假已是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天子想借此瞧看臣子的心。
对于王居方的提点也并非是处于什么善意,而是这位王公公算是大明宫里难道不怎么令人讨厌的了。
议储,坦率说杨钦义都不知道自己现今概要如何去做了。
按理说该是假的,但是如果成真了呢?
虽然几代天子都是靠着神策军才坐上了那个位置,一个储君的身份着实是不管用的,但是,“名分”这两个字也并非一点意义都没有。否则当年的穆宗皇帝也坐不上那个位置。
杨家尽可能在宫中保持着超脱,但是这世上哪有人能真正超脱?
不弑君的底线上还有许多事是可以操作的,只是该不该做呢?
离了王居方处,田令孜先去胡市采购了些玩物,而后又施施然的敲开了马元贽的府门。
只过了片刻,田令孜便离开自顾回了十六王宅。
“那奴婢先去了王居方那”?马元贽同样有些诧异,以他的身份想要监视一下十六王宅的异动并不难,只是却是未料到王居方那种猪狗都能得人拜访。
“是呢,也是只一会便出了府”。
这倒是有趣了,马元贽轻轻放下捧着的佛经,第一次对那不起眼的郓王放下了轻视之念。
前两日监视的亲信回报新入京的武宁镇进奏官也和郓王的人有些私下交联,而今又轮到了内官。
虽然方才那姓田的小宦官只是说代郓王问候,并求借佛骨,其余的也未言及什么重要的,但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内,一个素未有过交际的王子遣人来访,若说没有深意,怕是鬼都不信的。
可郓王胆子怎会这么大?莫不是他以为长安城里只有神策军才有耳目?
想到这,马元贽突然开始不喜郓王了,他讨厌胆壮之人,这种人行事无度,什么事情都是敢做的。特别这等大事如此草率,实是害人害己之行。
原本也曾考虑过这位皇长子,现今却是念头全消。
李忱仔细听着汇报,神情上却是不以为然,甚至有些想笑,这议储议的不仅仅是臣子的心,更是自己那几个儿子的。
如今已经跳出来一个了,一个几乎不会有什么希望的傻儿子,倒却有些出人意料,等等看,看看还会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