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崇文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和郭晞是怎么回到郭府的了，只是依稀记得两人在酒肆都没钱可付，还是酒家老板报了官，来了几个士兵，似乎是认出了郭晞才得以解决，后面的事儿就都不记得了。

头还有点疼，安崇文站起身来简单洗漱了一下，刚刚走出房门，便听门口下人道：

“安公子醒了，将军大人和封掌门在大厅议事，让我在这里等公子醒了，便通知你过去。”

安崇文点了点头，他自己也有许多疑惑未解，既然郭子仪传唤，那应当是封尘昊掌门从沧澜镇返回，带回了那边的情况，正好也去了解一下。走过一处花园，便是正厅的侧门，安崇文刚走进去，便看见郭子仪和封尘昊坐在那里正在交谈。

“安贤侄来了，正好我们刚说到那夜的情况，你也过来听一听封掌门讲，坐这儿来。”

说罢郭子仪指了指一个位置，便听封尘昊继续说道：

“据我沧澜剑盟的几位长老说，神秘势力加上突厥游骑前日夜袭沧澜镇，一直都是在骚扰，围而不攻，从来没有正式发起过一次冲击，在一个时辰之后，便是莫名其妙的退去了，双方的伤亡人数甚至不超过五十人。这些在我看来，敌人可能只是佯攻沧澜镇，为的就是引灵州士兵出城援助，而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一直都是伏击援军。”

安崇文听在心里，也默默表示赞同，若沧澜镇的情况真如这封掌门所言，那夜袭援军确实才是那伙人的真实目的，这就不同于一般的江湖纷争，或者门派之别了。自己能想到的，郭子仪自然也能想到，只见他默默放下手中的茶杯，沉声道：

“就算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偷袭我们的军队，但算计如此之周密又是为了什么？支援一个沧澜镇，又是夜里临时的急援，我是断然不可能派出大队人马的，这一点他们必然知道，几百士兵虽然不少，但不至于让我灵州伤筋动骨，难道只是为了恶心一下我们？若他们还有进一步的计划，这件事也只会让我们提高警惕而已。”

这个问题无人回答，大厅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片刻过后，还是安崇文没忍住先开了口：

“郭叔叔，关于这件事，或许搞清楚敌人身份，才是最关键，而”

这个“而”字还没说完，便被郭子仪打断道：

“安贤侄，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前天夜里你也在场，和吾儿郭晞一同御敌，亲眼见了那贼首用的是和你一样的宝剑。此剑的来历或你应当知道，是由当今圣人，在安老将军年轻的时候赏赐于他，他又传给令尊安敬之的，对吗？”

安崇文点点头，郭子仪又道：

“因为目前敌人唯一的线索就是这把飞雪剑，所以我花了几天时间详细了解了这把剑的出处，发现世间上还真有一把与它一模一样的宝剑。”

“什么？”

“此剑是由安老将军战胜突厥后缴获的一块上好陨铁打造，先帝共铸两把，一柄名曰飞雪，先赐予当今圣人，又被圣人赐予战功赫赫的安老将军，而另一柄则叫做青霜，当年赐给了权倾一时的太平公主，当今圣人登基后赐死了太平公主及其家人后代，所以青霜不知所踪已经超过三十年了。”

安崇文紧了紧手中的飞雪剑，轻声道：

“这么说，应该是青霜剑随着太平公主的死而流落江湖，被这伙贼人或有心或无意得到。”

“目前看来，只有这个解释了，我也问了灵州的很多铸剑师和铁匠，这种本身就材质罕见的上好陨铁，还要打造的一模一样，几乎不太可能，所以关于贼首用了什么剑，贤侄不必太过介怀。”

郭子仪说完顿了顿，转向封尘昊道：

“封掌门，关于这伙贼人的来历，可还有其他线索？”

“还真有一条别的线索，是我偶然得来的。”

说罢封尘昊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将它轻轻呈到众人面前，低声道：

“沧澜剑，是由西域玄铁打造，这种铁十分少见，并不像一般的铁刚硬无比，而是具有一定的柔韧性，且无论受到多重的创伤，只要没有折断或者粉碎，都能缓慢恢复到原来的形状。你们仔细看看这里，有一个蝴蝶翅膀状的浅痕，昨日痕迹还要更深一些。”

郭子仪和安崇文顺着手指之处，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蝴蝶浅痕，若非专门提及，寻常人万万不会注意到这一丝细处。见二人点头示意，封尘昊收起沧澜，继续道：

“我发现这个浅痕后，又仔细回忆了那夜我与那群黑袍之人交手的细节，那贼首身边有两人善用暗器，几次从旁偷袭都差点伤到我，而这道浅痕则是我以剑挡暗器时留下的痕迹，是江南雨家独有的蝴蝶镖。”

郭子仪一脸沉重，咬着牙轻声道：

“你可确定？是江南雨家。”

封尘昊摇摇头道：

“我不知，但我确定这蝴蝶镖确是雨家独门暗器。”

见安崇文一脸迷茫，封尘昊不禁开口解释道：

“如果说我大唐最繁华的地方，就是长安洛阳，以及它们之间的两京走廊，那么仅次于这里的，便是江南的苏杭二州，而整个江南最有权势的两家人，便应该是雨家和鲁家。雨家本就是江南名门，自前朝开始便在苏州创立烟雨楼，善使剑和暗器，楼内的门人弟子超过千人，上一代雨家家主雨景墨不仅是一代绝世高手，还擅于经商，武周年间烟雨楼的各类店铺遍布江南各州，使得雨家不仅门人众多，更是家财万贯，虽然近三十年他儿子接手之后有些没落，但仍是江南的名门。而鲁家的兴起则是在三十多年前，鲁家的鲁文腾升任太子傅，成了当今圣人还是太子时的老师，鲁太傅告老还乡后，玄宗十分敬重，分别封他的儿子鲁擎宇为苏州太守，鲁擎苍为杭州太守，权势在江南盛极一时。虽然这一代后人不如家族先辈，但雨景墨的孙女雨甜和鲁擎宇的儿子鲁成结为夫妇，让两家变成姻亲，又让雨家有了重兴的势头。”

“鲁成？可是那个与我阿爷还有封叔叔齐名大唐九杰之一的血染长刀鲁成？”

“是，鲁成自幼不爱读书，偏爱习武，顾没有来长安谋取功名利禄，而是结合自己功法，又修习了雨家的武功，成了一代宗师。”

封尘昊将所有和雨家有关的消息娓娓道来，也让安崇文又了解了不少东西。这贼首的帮手用的是大唐烟雨楼的独门暗器蝴蝶镖，而这烟雨楼不仅是武林名门，更在江南官场有着浓厚的背景，这一切的谜团并没有因为多了些线索迎刃而解，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郭子仪一个人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随即低声道：

“此事变得更加复杂了，但若无真凭实据，万万不可凭空污蔑远在千里之外的烟雨楼，甚至是鲁擎宇太守，还是继续调查，再容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谁都听出了此话这种的逐客令，封尘昊待他说完，便立刻站起身来：

“郭将军好好思量，我沧澜剑盟万事皆配合您的命令，这几日我更会严加防范，争取找到敌人更多的线索，那今日我便先走了。”

郭子仪点点头，目送封尘昊走出大厅。此时在一旁的安崇文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思量，虽然这灵州发生的事情自己很感兴趣，但毕竟此次北行最大的目的便是寻找父亲，既然飞雪剑的误会已经解开，那就没有什么不方便问的。想到这里，安崇文立刻开口道：

“郭叔叔，其实此次我来灵州最重要的目的，便是来寻我的父亲安敬之，之前因为飞雪剑的误会，我的嫌疑很大，便一直没问，如今误会解开了，所以还望您能帮我。”

郭子仪听完，疑惑的问道：

“你的父亲行踪，你家人和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想到话已经出口，也只得实话实话，安崇文叹口气道：

“不瞒郭叔叔，家父十年前受了圣谕，赴边疆领军，当时便是来的灵州任职。可后来却很少回家，往往几年才见家人一次，若不是年年都有圣旨到我家表彰父亲，只怕母亲就已经担心的卧病不起了。”

“不瞒你说，贤侄，此事确实有些蹊跷，因为在你刚来灵州与焚尸案有关，所以自报家门之后，我便从户部吏部等地方调阅了你的资料。安敬之将军确实有调派到灵州的文书，可我们这边的资料除了十年前那张调令之外，再没有任何记载。我是五年前接任的朔方节度使，这五年来令尊绝对没有在我麾下任职，甚至出现，且那张调令之后也没有他任何调走的文书，也就是说，他的编制仍在在朔方军中。”

说到这里，郭子仪停了片刻，看向了安崇文，加他一脸迷茫，才摇摇头继续道：

“简单来说，令尊在灵州根本无所作为，甚至没有出现，但他却年年在长安受到圣人的嘉奖，只能说明他在为圣人秘密办事，且此事只能悄悄进行。我想安老将军虽不了解边军这儿的情况，但多少能从许多细节中猜出一二，他也是年纪大了，念子心切才会让你出来寻父，顺便让你闯荡江湖，增加阅历，更快的成长起来。当然这一切都只是郭某的个人猜测，说句不该说的，我建议你不要勉强寻找安将军，也不要将这些事情声张出去，以免对他不利。”

安崇文也不知道郭子仪是什么时候离开正厅的，只记得他走之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叹了口气。其实他说的这些自己在出门之前，爷爷和伯父就隐隐交代过一些，只不过自己寻父心切，可如今又在灵州确认了这些消息后，真的还要继续去找吗？

接下来的几天，灵州城虽然表面无事，但暗中的防备却更加森严，就连沧澜剑盟也派出了许多弟子在周边明察暗访，可那股神秘势力和突厥游骑军，却好似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焚尸案的调查也是一筹莫展，因为边疆地区流民过多，户部资料并不完整，而州镇内记录在案的居民又并未有什么异常。

大约过了十天，安崇文和郭晞二人刚从城外打猎归来，却碰到一队骑兵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

“前面那队士兵是干什么的，大白天的这么不懂规矩，不怕踩踏百姓吗？”

郭晞拿着两只猎来的兔子，走到城门口，慢悠悠的向守城卫兵问到。

“回少将军，是长安来的禁军，有圣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