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偶尔从漫画书上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童遇安会以为他根本不存在。
他很沉默。
他的安静有如风化的木像,令人压抑、恐惧。
回去吧,要疯了。每当心头闪过这一想法,她的胸口便宛如勒紧般剧痛。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却能深深地将她禁锢于此。
查房时,云影甚至不敢相信坐在沙发上安静看书的小姑娘真的是她女儿。
那天,童遇安在医院陪着祁树那块木头直至黄昏。
太阳西沉,沐浴在夕阳光照中的巷子口熠熠生辉,时而有凉风悄无声息地驱散空气中的热度。
“阿泽,你带着莉莉滑吧,老感觉她要摔了。”胖子建议道。
林泽“嗯”了一声,以倒滑的姿势滑到莉莉身边。
莉莉向他伸出手,笑盈盈地说:“阿泽,你真好。”
林泽犹豫了一秒,回握她的小手。
莉莉的心怦怦地跳动,眉开眼笑地着重道:“阿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孩。”
任谁听见这样的赞美都会不好意思吧?林泽的脸颊唰地一红。他淡淡一笑,随之拉着莉莉的手加入了轮滑队伍。
林泽最擅长轮滑,也许跟他的父亲曾经是花样滑冰运动员有关。
不过,这跟成长环境也有一定的关系。文馨园的居民热衷运动,对于轮滑这种既休闲健身又极具娱乐性的运动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情结。加之,园区内地形平坦、宽阔,轮滑才能在此备受追捧。
今年初夏省体育局举办的中小学生速度轮滑比赛,林泽便替本市取得两枚金牌。童遇安也有到现场观看,当起跑的枪声响起,林泽向前冲刺的那一刻,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悸动感直到如今依旧萦绕在心间,清晰如镜。
他分明知道她在这里,却假装看不见,以前,她再过分,也不会看都不看他一眼。
偌大的地面,孩童成群,笑声朗朗——他们一面脚踩轮滑鞋竞技,一面用泡泡棒打出漫天气泡。
以林泽为首的轮滑队形一阵风似的从身边掠过。一个气泡飘进童遇安的眼睛,化掉,惹得她眼角刺痛。她揉着眼睛,眼泪也下来了。
“遇安,你怎么哭了?”
这时,一个小伙伴滑到童遇安身前问道。
童遇安一时间五味杂陈,含糊不清地嘟囔:“没哭……不是这样的,我没哭……”
“那这眼泪是矿泉水啊?”
童遇安一呆,眨眨眼睛,大声吼道:“要你管?!”随后,转身奔上阶梯。
“阿泽,你妹妹哭了!”
“我没有妹妹。”
童遇安脚步一顿,下一秒,以几近飞跃的速度往上奔爬。
“不是,童遇安哭了。”
林泽面无表情地放开莉莉的手,转身往自己家里滑去。
全体寂然。
“你不玩啦?!”胖子冲他喊道。
林泽头也不回,应付性地摆了摆手,意识是不玩了。
林泽没有变化,他依然开心,只是不再因为童遇安开心。
从那以后,但凡有童遇安出现的地方,林泽一定举步离开。任凭林思家两姐弟如何劝解,两人始终零交流,甚至没有视线交汇,完全视对方为透明人。
现在,童遇安的注意力大多放在祁树身上,很少时间费心她和林泽之间的问题。加上云影开始上夜班,他们一家三口便少回巷子,留在市中心的那套公寓里住下。那是童遇安的祖父母去世那年以云影的名义购置的房产。
黄昏时分。
远处的浓腻的云彩正在借风而行。
从窗外投射进的橙色余晖照射在躺在病床的他身上。
身穿白裙的她,背影却是处在阴影当中。
她踮起脚尖极目远眺,半响,她平地站好,他移开了视线。
童遇安拿出口中的棒棒糖,手指远处的大楼,转过脸去,声音温软地对祁树说道。
“哥哥,你看见楼顶上插有国旗的那栋楼没有?我现在住哪儿。”
他们给祁树请了护工,他的身体基本上稳定了,气色也有了好转,脸色却是一成不变。
无论别人跟他说什么、做什么,他一概地面无表情。
童遇安每天放学都要爸爸带她去医院看他。她跟他讲话,他一声不吭;她跟她对视,他闭上眼睛;她把随身听送给他解闷,他不碰;她将心爱的玩偶留下来陪他,他没有反应。
童遇安时刻搜索祁树的眼神,观察他的表情,但是他依然无动于衷。
她突然很想找林泽交流并制定一套驯服祁树的方案。虽然,林泽故意跟她错开探视时间,但她从病房里多出来的游戏机、漫画书、模型以及很多林泽钟爱的玩物可以看出,林泽跟她一样无奈。
童遇安仔细观察过了,祁树一天最多看她三眼:她进门跟他打招呼——她凑近他跟他对视——她离开跟他说再见。
她长那么大从未如此讨好一个人,正如林思家所说,她跟他无缘无故,犯得着这样冷脸贴热屁股?
如此想着,她便想起放学时林思家对她的警告,她要是再去医院当傻子,就再也不搭理她,林止也是,到时候,他们三姐弟便一起孤立她。
祁树仍旧一动未动,双眼不离苍茫暮色。
童遇安含着棒棒糖,双手叉腰,面对着眼前的木头人,心里特别郁闷。
于是,她走近了他。
童遇安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野。他扭过脸,正要闭上眼睛。她朝他俯下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她问:“你讨厌我吗?”
祁树睫毛一眨,他的睫毛很长。童遇安心中一喜,他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童遇安说:“你一定很讨厌我,我那么烦。”
祁树意外地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笔直地注视着她。在她看来,这无疑是肯定了她的断言。
怀着一腔的挫败烦躁,童遇安眉眼一蹙,稍顿后对他说:“我知道了。跟你说,你不要不理我的丫丫。我再也不来找你了。”
丫丫是她送给他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