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离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江小锦正坐在屋檐下数冰柱。
这是他和江小锦从前小时候的一个约定。
在他还没有进入不良人的少年时代,尚需要频繁去城外打猎补贴家用,那时候经常一出去就是一整天,到天黑透了都不见回来。
江小锦那时候更小,一个人待在家里害怕,总是不让他出去,他就告诉江小锦,只要她把屋檐下的冰柱数上一百遍,哥哥就回来了。
但是屋檐下的冰柱何其多,往往数不到几十遍,他就回家了。
此时,他看着江小锦坐在那里,双手托着腮,头上戴着一顶不算精致的皮毛帽子,裹住了她的小脸,只露出了一双清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屋檐下的冰柱,整个人蜷缩着,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他就觉得心里很暖。
于是昨天夜里堆积的那些血腥,杀戮,死亡,阴霾,全都不见了。
他轻轻走过去,蹲下了身,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怎么样,上面有几根冰柱子啊?”
江小锦像是吓了一跳,但是看到自己面前的是哥哥,立刻又惊喜地笑了起来,随后一下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埋进了江小离的怀里,用力蹭了蹭,好像是只小猫。
江小离的心越发柔软了起来。
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为了她,他可以付出一切。
“哥,抓到凶手了吗?”江小锦在江小离的怀里埋了好久,才抬起头,眨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江小离,问道。
“恩,抓到了,哥已经手刃了那个凶手,高大哥,还有其他的兄弟们,都可以安息了。”江小离拍拍江小锦的脑袋,缓缓舒出一口气。
江小锦则笑了起来,说:“那太好了,我们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嫂子吧。”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小了起来,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问题。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哪怕最终杀死了凶手,报了仇,高通也还是死了。
“嫂子昨夜哭了一夜,半个时辰前才睡着,我真担心她的身子会吃不消。”江小锦露出了担忧的神情,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
“那你也岂不是一夜没睡?还在这里数冰柱?”江小离拍了一下江小锦的小脑袋,佯怒道,“赶紧去睡觉,不然打你屁股了!”
说完,不等江小锦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朝着自己家屋子走去。
江小锦还兀自在挣扎:“哥,你不准打我头!也不准打我屁股!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
江小离哪里管她,进了屋子,将她一把塞进了被子里,然后自己也进了旁边的被子,说:“睡吧,一起睡,不准说话了,谁再说话,谁就是小笨猪。”
“……哼!”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江小锦,最终只能娇哼了一声,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江小离这一次很快就入睡了,大概是真的太累了,他也没有做梦,进入那个梦境里。
这一觉很长,江小离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江小锦正撑着脑袋,半斜着身子,在旁边盯着他看。
“干嘛?你哥我脸上长花了?看的这么入迷?”
“哼!”江小锦哼了一声,小脸似乎有些红红的,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转过了头去,说,“我在你脸上画了只大乌龟,我在欣赏呢!”
“臭丫头!”江小离连忙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这种事江小锦还真不是没干过,那是她岁的时候,那次江小离脸都没洗就出了门,结果被高通他们笑了一整天。
就在两人笑闹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李奎的声音:“小离,你在家吗?”
“李头,我在呢!”江小离连忙爬起身应道。
“你在就好,今晚在霜花楼,王大人请客,庆功宴,你赶紧的,打理打理自己,就准备去吧,我先过去了。”
“好嘞。”江小离说着,已经在开始穿衣服了。
“哥,你今晚又不在家吃饭啊?”江小锦好像有些不满地回过头瞥他一眼,小嘴有点嘟起,怪可爱的。
“没办法,帝都来的大人物请客,不能不去,你乖乖在家照顾嫂子吧,等过两天哥带你去买新衣裳。”江小离穿好鞋子,又说,“哦,对了,你哥我可能马上就要升官了。”
“升官?真的?”江小锦一下子爬了起来,问道,“是做不良帅,还是……像李伯伯那样啊?”
在江小锦眼里,不良帅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像是巡检,那更是大人物,一想到自己哥哥要成为这样的人物了,她就替他开心。
“嘿,看不出来,我们家阿锦,居然还是个小官迷啊?”江小离系好衣服的扣子,刮了一下江小锦的莹润的小鼻头,笑了一声,“还不知道呢,得等之后上面的赏赐下来。”
“你才是小官迷呢!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吗?”小阿锦挥了挥小拳头以示不高兴。
听到高兴这个词,江小离有些低落,如果他真的升官了,那就是用高通他们的死来升的官,这样的话,他宁愿高通他们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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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在霜花楼摆了两桌,都是好酒好菜,往常江小离绝对吃不到的东西,今晚全都摆出来了。
到底是天启来的大人物,财大气粗。
一顿酒吃的也算尽兴,席上苏敛还真给江小离敬了酒。
江小离接了,毕竟案子也结了,再硬顶也没意思。
不过看苏敛敬酒时,笑脸背后的深寒,他就知道这个仇人是结下了。
但江小离也无所谓,他在霜叶,苏敛在秋阳,怎么也离的远着。
吃完酒后,王大人就准备走了,虽然李奎竭力挽留,说雪夜难走,王大人却是称这次事情不小,得赶紧回去禀告才是,就这么离去了。
也是到走的时候,江小离才知道这位王大人的名字,姓王,单名一个嗔字,王嗔,不过看起来,他倒是一个笑口常开的人物。
目送着王嗔的马车缓缓远去,江小离有些失神,仿佛这几天的日子,如同梦一样。
“李头,那些尸体他们都怎么处理了?”他忽然问旁边的李奎。
“头割了带走,剩下的都烧了。”李奎回道。
“烧了吗?”江小离皱了皱眉头,烧尸,不像是一般人的做法,一般都是埋了,烧尸在这个世界还是挺忌讳的一件事。
“回去吧,夜了。”李奎喝的有点多,大概是今夜在席上他隐约听王嗔的意思,他可能要因这次的功劳往上动一动了,所以因祸得福开心了,现在走路都有点飘。
“您悠着点。”江小离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摆摆手,也就不管他了。
江小离自己提了一壶从霜花楼打得好酒,朝着高通他们出事的那个小酒馆走去。
因为案子已经结了,小酒馆附近的封锁自然是撤了。
看着在寒风里,漆黑一片,仿佛鬼屋的小酒馆,江小离眼前闪过从前和高通他们在这里纵酒高歌的日子。
现在已经一去不回了。
他站到酒馆门口,将酒壶打开,一点一点地撒在地上,说道:“高大哥,齐四,还有李良,马二,各位兄弟们……小离替你们报仇了,这壶酒,是小离敬你们的,一路好走,我们来世,还做兄弟。”
说到最后,他鼻子有些发酸。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警惕地一转头,低喝道:“谁?!”
就在刚刚他感觉到有什么人在接近他的身后,可等到他看清楚,不由又是一愣。
因为那接近他身后的人,是个小童,看起来顶多也就六七岁的模样,听到江小离一声低喝,他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一脸惊恐地望着江小离。
“你是谁家小孩?”江小离缓缓走过去,问道,“怎么这么晚还出来乱跑?”
“我……我是来找宝藏。”那小童不知道是被江小离吓到了还是怎么,有些嗫嚅地说了一句。
“宝藏,什么宝藏?”江小离有些奇怪。
“喏,就是这个!”小童像是炫耀一样,摊开了一只手,露出了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在暗夜里发着微微的光。
看着这珠子,江小离愣了一下,如果他没看错,这应该是一颗细鲛珠,然后他就想起了王嗔的那件无比华丽的袍子。
细鲛珠这种东西无比珍贵,他们这种小地方肯定没有,那只有是从王嗔身上掉下来的。
这小童,大概是碰巧捡了,现在又想来捡第二颗。
“走吧,我送你回家,这里没有宝藏,只有鬼,你怕不怕?”江小离随口吓唬着小童。
谁知那小童下一句话出口,却是震的江小离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