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蓝色光粒在空中汇集，一个朦胧的光团出现在男人背后:“你想聊什么？”

“啧啧，真恶心，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才能做到如此冷静地切下死人舌头。”男人没有回答，而是瞥了一眼地上的断舌嫌恶说道。

“朴义君，三十五岁，二十岁参军，现任普雷斯顿军区31号特别行动小队队长。曾参加过一次对克托尼亚旗舰的登陆作战和三次对无主之地的秘密任务……”

“行了行了，打住，别念了。我当然知道我们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的他。”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光团，“我只是感慨一下，就算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是习惯不了这种场景。”

男人轻叹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去，光团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跟着他。清洁机器也停止工作，以相同的速度飘浮在二者身后，一同离开了房间。泳池边的大理石承重柱上多出了许多弹孔，上层走廊的墙壁和护栏也同样如此。

“这些人真是会享受生活，我都有点羡慕他们了。当初我们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战况，很多时候搞研究几天都合不了眼。”

男人走到泳池边，蹲下身把手探向池水。他的手径直穿过了水面，除了手臂一阵粒子波动外，水面依旧平静无波。盯着水面沉默了片刻，男人站起身沿着泳池向阶梯走去，光团仍然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你真的很不会聊天，这么久了也没点长进。”男人没有回头。

“我不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所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你换别的话题我也许就能说上两句。”

“也是，我问你一个问题吧。用你的演算功能，能猜到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男人轻轻摘下绅士帽，随手抛给了身后的光团。绅士帽在飞向光团的途中逐渐分解，最后在快要接触要光团的时候化作漫天光粒。

“我能感觉到你有些忧伤，但我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是因为刚才那个布朗议员的惨状吗？”

“对了一半，不过不是因为那个议员。他死掉我只会觉得轻松，这代表事情正在按照我们的计划进展。”男人说。

“所以我不能体会你的心情，在我看来目的实现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光团回答。

“算了，我直白一点好了，你觉得这几年汉诺威帝国发展的怎么样？”男人放弃了继续和光团打哑谜的想法。

“从客观的角度上说，我认为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很多方面的基础理论突破带动科技在短时间里飞速发展，基本上弥补与克托尼亚帝国的差距。玛蒂尔达是一个眼光相当独到的领导者，在他全力推动之下，汉诺威帝国的经济短短五年就有了飞跃式的增长，上一次如此大幅度的增长还是561年前汉诺威帝国成立的时候。”

“不过这也是得益于他对无主之地采取的开放态度，那些如饥似渴的无主之地资源商人仅仅四年就贡献了之前汉诺威帝国二十年左右的贸易额。也就只有玛蒂尔达敢做这种玩火的事情。”男人摆摆手，对光团的说法不置可否，“不过多亏了他，神经元计算机才有了实质性的突破，这点我还是挺感谢他的。”

“所以你才选了这艘洛佩森家族的飞艇么？”光团问道。

“差不多吧，其实是我随手点到的，毕竟选哪个都一样。”男人走到阶梯前停下了脚步，光团来到男人身旁，看着他平整的脸，总觉得他是在皱眉。还没等光团说什么，男人便突然消失在光团面前，但随即纷飞的光粒便在阶梯下方重新组成了他的身体。

光团默不作声地同清理机器一起飘下阶梯，来到男人身后。

“我讨厌楼梯，况且还是这么长的楼梯。”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自动售货机前。原本只是被切下一小块的玻璃已经被完全打碎，几个有些凹陷变形甚至破碎的易拉罐散落在附近。地毯被饮料染成深色，公共区域的墙壁上也多出了许多弹孔。

男人粗略扫视了一遍货架上完好的饮料，锁定了几款后开始反复斟酌。

“你觉得玛蒂尔达能走多远？”男人突兀地问道。

“如果没有我们在背后推波助澜，按照数据推算大概十年吧。”男人话语刚落，光团立刻回答道，“支持他的人在议会中已经过半，再加上他很大程度上控制了两大家族。即使有哈尔夫和道格拉斯反对，最多四年时间他也能够挑起和克托尼亚帝国的全面战争。”

光团突然停顿，没有接着说下去，男人饶有兴趣地转过头，用不存在的眼睛看了看光团:“继续说啊，过去五年时间里我们很少有时间讨论这个话题，我可是很感兴趣的。”

“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就算战争爆发我们也必然会加以干涉，考虑到可能导致的结果，我们甚至从一开始就会介入，像现在这样。”

“哈哈，确实如此。”男人一手叉腰，仰着头看样子是大笑了两声。随后男人再次看向光团，抬手指了指阶梯上方，“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杀这个议员？我还没有问过你的想法。”

“布朗议员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与玛蒂尔达的来往也相当频繁，杀了他可以扼制鹰派一家独大的势头。同时采取如此高调且漏洞百出的方式也会让鹰派中产生猜疑链，毕竟鸽派根本没人有能力做到这件事。”

男人向着悬停在一旁的清理机器招了招手，清理机器飞到自动售货机前，伸出机械爪从货架上拿下一瓶灌装咖啡。同时清理机器的前端发出一道极细的激光束，在咖啡罐的拉环处切开一个圆孔。

“说完了？”

“这是最主要的原因，我觉得你应该也不会想听更多的细节。”光团如实回答。

“还是你了解我。”

男人依靠在台球桌旁，像是真的坐了上去似的。清理机器拿着咖啡来到男人面前，机械爪将咖啡罐递到男人脸上的嘴部位置，微微倾斜。咖啡从罐中流出，穿过男人的身体，洒在台球桌上。加热后的咖啡升腾着热气，让组成男人身体的光粒产生了些许波动。

“我都快忘了咖啡到底是什么味道。”

“你可以直接模拟出咖啡的味觉和嗅觉刺激。”光团飘到男人身边。

“一开始我就尝试过了，是不一样的味道，总是会觉得少了点什么。”男人摇了摇头，“就和你始终学不会看透人心一样，这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罐中的咖啡流尽，清理机器将易拉罐收进了自带的储物袋。这样的小型机器没法独自分解垃圾作为能量供给，只能将垃圾收集起来再统一处理。

“在首都阿德勒城上空组织这场袭击，就像让阿德勒城所有的居民看一出好戏，门票是他们内心产生的不安和恐惧。”

男人从台球桌旁站起，向着飞艇边缘走去:“人类，或者说类人种族的智力包含了很多维度，毅力和信念等等都是智力的重要因素。如果我们摧毁了这些东西，绝大部分人就会失去准确分析判断的能力。”

“只要我们再对舆论稍加控制，反对玛蒂尔达的声音就会加大，他想要继续推行战争政策就必须先稳定局势。”光团跟着男人飘到玻璃幕墙前，“我的确不太懂这些，不过我认为凭借强大的武力想要镇压不同的声音再简单不过了。”

“道格拉斯可是个聪明人。不只玛蒂尔达，就算是我们，也不可能完全控制他的。这次只是我们和他的利益关系一致，以后最好还是别做这样冒险的事情。”

男人看着脚下灯火辉煌的阿德勒城叹息道。隐约可以看见一台军方的飞行器正以极快的速度向飞艇驶来，还有众多速度明显慢上很多的媒体交通艇跟随其后。

“时间太过紧迫，只能采取这样的极端手段进行推动。”光团的声音多了一分无奈。

“我知道能保持在可控范围内，你可不会计算出错。”男人欣赏着整座阿德勒城，把所有的壮丽都深深刻在脑中，“真是伟大的作品，就像不会被几滴污水弄脏的海洋一样，包容着所有。”

“你不是常说伟大的作品，必须是能跨越时间的维度和空间的距离么？这座城市总有一天会随着星球的毁灭一同消失。”

“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男人一手扶额，“你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好吧。”

光团知趣的不再说话。

“还是说点别的算了……无主之地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我最近都没有时间关注。”男人摊开手掌，无主之地小行星带的三维图像围绕着男人展开。

“布伦丹的身份已经让他们十分头疼了，再加上我也去限制了一下娜塔莎的能力。少了那个调皮的小女孩，事情就会向现在一样顺利不少。”光团似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原来你之前就是出去干这个的啊，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男人看着光团忍俊不禁，“现在引无主之地的人入局就只是时间问题了，之前帮了他们那么多，也是时候该他们出点力。”

“我其实挺好奇那个小家伙能走到哪一步，可惜没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了。尤里西斯那个老不死的最近动作特别多，我哪儿有那么多精力顾及他，真的是恶心人！”

“他不是你仅剩的朋友么？”光团对男人的话感到疑惑。

“要不是其他人都死光了我才不愿意跟他做朋友，不过是两个时代的残党在惺惺相惜罢了！你还记得当初我跟他势如水火的时候吗？”男人嫌弃地啐了一口。

“所以我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可以成为朋友。”光团说道。

男人倚在护栏上，看着窗外的漫天繁星出神。瞧见男人的模样，光团也不再说话，静静飘浮在男人身旁。一直到下方的飞行器越来越近，甚至能清晰看见尾焰的光亮，男人才叹息一声，从万千思绪中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