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了。龙庭客栈外一片寂静,微风穿林而过的沙沙声都如此清晰。天上层层云雾遮挡,微弱的月光撒在林子里,整个栖凤林都朦胧起来。
一个黑影从窗边旋身纵下,好似一片雪花落在地上,无声无迹,此人着一袭黑衣,只见他稍作观察,便箭步向南,融化在黑夜里。
距龙庭客栈三十里外的圣隐城此时灯火通明,夜如白昼。四个时辰后就要举行一年一度的盛会龙灯大会了,恰逢顾显圣顾城主的掌上明珠十岁生日,他要借这次盛会,把小郡主的成人礼一并办了。早就听说小郡主美得不可方物,今次有机会一睹真容,人们全都翘首以盼。
城主府内人影攒动,为大会忙的不可开交。“我不嫁,我死也不嫁,要嫁你自己嫁。”在一间金花玉榭,香气扑鼻的房间中,顾清瑶对着枕头一顿摧残,泪眼婆娑的朝着顾显圣哭诉。真可谓‘眸垂星诉雨,浮首玉生花’,本就柔情似水的一双眼静睛此刻更是让人难以招架。此处正是圣隐城小郡主顾清瑶的闺房,“好了好了,别再哭了。”顾城主一拍脑袋,满面愁容的说到“瑶儿,汉王是当世俊杰,你能嫁给他,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再说我就是想嫁,人汉王也不要啊”。
顾清瑶小嘴撇了撇,心中暗骂“老东西,你还真有脸说。”
“顾姑娘,我少主雄图壮志,俊逸朗健,不知多少王侯贵女想要嫁入我汉王府,到了我们汉王府,您就是少主母,从此圣隐城与我东越城结盟,那便是同气连枝,以后相互扶持,百城祭典也能傲视群雄。”顾显圣旁一位青衣老者缓缓说道,这老者身形削瘦却声如洪钟。此人乃是东樾城汉王府的总管事,作为汉王凌若虚的老师,是老汉王的托孤重臣,更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顾清瑶坐在床边并没有没搭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给你一个时辰考虑,就算为了圣隐城,你也要嫁。”顾城主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邢总管略一犹豫,也跟了出去。
“小女自幼未出过远门,所以才会这么抵触,望邢兄勿怪。”翁城主满脸歉意的说,
“顾城主这话可折煞我了,我岂敢怪罪以后的当家主母。”邢总管连忙抱拳应和,心里却冷笑“你就搁这儿说鬼话吧,顾郡主的能耐有谁不清楚。”原来这顾清瑶十六岁便率领城防军剿灭过流寇,她领一百人把足有三百余人的流寇大本营一窝端了,从此声名大振,蜀地几乎无人不晓。
听着外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顾清瑶从床上一跃而起,快速跑到柜子旁,从中取出一个包裹,原来她早就做好跑路的准备了。吱呀一声,顾清瑶的贴身丫鬟青梅推门而入。
“哎呦,你可算来了,急死我了。”顾清瑶抱怨道。
“小姐,我这不是去给巡卫队交代一下,让他们不要拦你。你这次外出可要小心,过段时间就回来吧,别在外边待太久了,让人想念得很。”青梅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好啦好啦,我只是出去看看这蜀地的大好风光,怎么弄得跟生死离别似的。”顾清瑶轻轻抱了抱青梅。
“嗯,小姐快换衣服吧,老爷可特地交代了让你去缥缈宫找红玉宫主,你千万不要乱跑啊”青梅擦了擦眼泪。
“那个老东西,好像真的有点想把我嫁到东樾城去呢,你是不知道,他看到聘礼单的时候,眼可都绿了。”顾清瑶抬了抬粉拳,恨恨的说道
“哪能啊,老爷可是最疼你的,他常常说这世上的男子没一个配得上小姐呢,即使那东樾城小汉王来提亲,你不愿意,他不也想法子不让你嫁出去嘛。小姐,既然老爷不想让你嫁,为什么不直接拒绝那个邢总管呢?”顾清瑶已经换上了一身书童的衣服,青梅一边帮她整理一边问道。
“东樾城现在声势甚大,号称百蜀第一城,而我们圣隐城如今已大不如前,万不可与东樾城交恶,偏那小汉王又是个誓不罢休的性格,明面上拒绝的话,东樾城必然步步紧逼,我如果逃跑,他们也不好向父亲发难。找不到我人,我看那个小汉王怎么来纠缠我。看看我,像不像书童。”
青梅拍手笑道“小姐扮成男人也这般好看,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呢。”
“哼哼,那是自然,我要是男子,还有那小汉王什么事。好啦,迟则生变,我们快走吧。”青梅在门口探头观察片刻,回头问道“小姐,等下咱们从条路走啊?”
“君子坦荡荡,就从正门走,谁会想到我从正门逃跑呢?”顾清瑶眼珠一转,笑着说。
青梅迷惑的点了点头,便领着顾清瑶往正而去门。她把小郡主送出门,直到顾清瑶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这才恋恋不舍的返回王府。
圣隐城中最大的客栈,当属沁园客栈了。沁园客栈有一座主楼,两座附楼。主楼有五层,门口两根主柱用白玉石作原料,柱体雕有青龙盘旋向上,龙头朝着二楼正中央的一块漆黑牌匾,上书沁园两字,苍劲庄严,暗金色的字体充满沧桑感,并无任何庸俗之意。每层楼都有四个朝外高高翘起的屋角,屋角之间是铺满琉璃瓦的屋檐。主楼顶端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仙鹤,全身铜铸,仙鹤身下接一根粗铁棒贯穿楼身,直通地底,铁棒藏于一根玄柱内,以作保护。若是阴雨天有落雷降在楼顶,仙鹤周身电光涌动,仿佛要飞起来一般。附楼各三层,满客可住两百人。相传沁园客栈是圣隐初代城主的一位老部将开设的,距今也有二百多个年头了。沁园客栈在两百年间多次修缮,扩建,方有了如今这般规模。
一个年轻人站在沁园楼下,抬头仰望着高耸的仙鹤,不由得赞叹到,“好大的手笔呀!”这年轻人正是龙庭客栈的黑衣人,半个时辰前还在三十里外,如今却已身处城中了。只见他神色不变,吐气悠长,竟无半分急行军的痕迹。原来他是金刚宗第十六代内门弟子钟馗,轻功极好。在宗里外号神行将。
一旁卖冰糖葫芦的老人听到他的感叹,过来搭话,“那可不,要说这招牌可是“铁笔”贺原道题字,然后天外玄铁铸模,再用青金浇灌,黑银镶边,釉云漆涂层,能千年不褪色,那可真是不世出的宝贝。”
钟馗笑道“多谢老丈,受教了。”说罢要了两串糖葫芦,那糖葫芦老人收了钱,赞了声小伙子挺会做人,便慢悠悠的离开了。钟馗边吃边走,刚迈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清脆婉转的声音,让钟馗仿佛身处山间,闻清泉激扬,听微风过林,浑身说不出的惬意。
“你这人可真好糊弄,随便编个故事你便上当了,不过是一块随处可见的铁牌子而已,这字倒却是贺原道所写。看你这打扮,肯定不是本地人吧。”
钟馗打了个激灵,连忙回过头向说话之人看去。那人一身书童打扮,身高约有五尺,只到钟馗下巴,着青色小帽,灰色小袍。再看他容貌,一双杏眼波光粼粼,仿佛一湖春水,鼻子娇小可爱,嘴唇粉嫩剔透,在火光里亮晶晶的。
“是个女孩子啊”,钟馗心里念叨着,一时痴了。
“呆子,问你话呢,怎么光盯着人家看不回答呢?”那书童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
这一笑不打紧,钟馗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只剩眼前这张拨动他心弦的笑脸。周围静悄悄的,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钟馗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他尴尬的摸了摸下巴,“不好意思,姑。。兄台,你的面貌跟我一位朋友很像,所以一时有了恍惚,请别见怪。”
“哪里哪里,兄台第一次来圣隐城吧,你来的时间可真巧,正好赶上我们圣隐城的龙灯大会,不知兄台贵姓啊?”书童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着钟馗。
钟馗抱拳道“在下免贵姓钟,单名一个馗字,在金刚宗做外门弟子,如今随师兄来圣隐城采购物资,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书童一拱手“失敬失敬,原来是金刚宗的高手,鄙人顾天遥。”书童的声音甚是好听,钟馗心里痒痒的,此生来第一次感受到欣喜忐忑相互交加的情绪。他不敢直视那书童眼睛,假装看向牌匾问道“顾公子说那老人家骗我,该如何证明?”
“你这是质疑我喽,那你说你是金刚宗弟子,可有证据?”书童眼睛转了转,看着钟馗的手又笑了起来。
这一笑不打紧,钟馗便又丢了魂。他此时哪还有空管那匾的来历,真假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多跟眼前人说说话。钟馗见眼前的美人一直盯着自己的糖葫芦,慌忙把剩下的那只递给她“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心重了点,姑。。顾兄别见怪,这是我刚刚买的糖葫芦,味道很好,顾兄不嫌弃便尝尝。”
书童眼睛变成一弯月牙,接了过来“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书童不是别人,正是悄悄离开城主府的圣隐郡主顾清瑶,她一离开城主府便马不停蹄赶来沁园买冰糖葫芦,可还是没赶上。那老汉的手艺可是圣隐城一绝,顾清瑶自小就爱吃这家的果脯冰糖葫芦,眼看着最后两串被一个傻小子买走,这让她怎能不急。
顾郡主眉毛一挑,计上心来“看他谈吐举止,应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不如上前跟他攀谈两句,把冰糖葫芦骗过来。”此时得偿所愿,真是心满意足。顾清瑶见冰糖葫芦已到手,便摆了摆手“钟兄可别错过今次大好光阴,趁着龙灯大景,好好游览一番,领略一下我圣隐风土人情,在下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钟馗一听,心下大急,就此告别那可能就永远不能再见了。他鼓起勇气“顾兄,我初来此地,顾兄可否给我做向导,带我四处走走,要是顾兄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便都包在我身上。”说完便有点后悔,‘怎么说出这样的蠢话,这不是说顾姑娘贪小便宜吗’钟馗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他想要张口解释却发现嘴像被黏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谁知顾清瑶本就不想这么快离开圣隐,听钟馗这么一讲玩心大起,“好呀,你可不准反悔,这可是你说的。”
钟馗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放心好了。”
顾清瑶摆了摆手“现在离龙灯大会开始还有三个时辰呢,一个时辰后,在这里不见不散”说罢便脚步轻盈的离去了。
望着远去的倩丽背影,钟馗定了定神,从怀中拿出地图,朝着图中标示的位置走去。